1861年的雅典午后,康斯坦丁?安东尼欧斯?卡波季斯第亚斯站在门廊下,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腰间佩剑的铜制剑柄,冰凉的金属触感勉强压下他心底翻涌的思绪。
“康斯坦丁,该动手了!”副将阿列克谢猛地推开营房木门,马靴踏在石板地上溅起细碎的污泥。
他刚从雅典城区疾驰而来,制服下摆还沾着城郊的草屑。“再等下去,希腊真要被那个巴伐利亚佬拖进万丈深渊了!”
康斯坦丁缓缓抬眼,瞳孔中闪过一丝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锐利。
三个月前,他还是一位生活在东大的技术工程师,泡在图书馆中查阅希腊独立战争史料;可走出图书馆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他被“撞”进了这段历史。
再睁眼,他已成了希腊“国父”爱奥尼斯?卡波季斯第亚斯的曾孙,一个顶着显赫家族名号,却身处权力夹缝中的年轻军官。
卡波季斯第亚斯家族本是克基拉岛(科孚岛)崛起的威尼斯“商业新贵”,13世纪在此定居后,家族分支广布,内核形成俄国与希腊本家两支。
1204年君士坦丁堡陷落后,东罗马科穆宁王朝的一支旁系为避战乱流亡至克基拉岛,后与卡波季斯第亚斯家族先祖联姻,将科穆宁皇族血脉正式融入家族谱系,使该家族成为货真价实的东罗马皇室后裔。
曾祖父爱奥尼斯属于俄国分支,曾以俄国外交官身份归国掌权,凭一己之力奠定希腊独立根基,获“国父”之名,却因俄国背景,始终被本土豪强视为“外来者”,甚至不被希腊本家接纳。
但康斯坦丁与曾祖父截然不同:他是土生土长的雅典人,从学会说话起就说着地道的希腊语,口音、习惯乃至对这片土地的眷恋,都与最普通的希腊民众毫无二致,这份深入骨髓的“希腊属性”,让他彻底被希腊本家接纳,成为家族中真正扎根本土的一脉。
这份天然的亲近感,让他从踏入军营的第一天起,就比那些带着外国腔调的贵族军官更容易赢得士兵的信任。
更关键的是,在这条被扭转的时间在线,希腊族群的规模远超历史同期:总数已近五百万的希腊人,并非都聚居在本土——巴尔干半岛(不含希腊本土)散落着约 240万,小亚细亚的沿海城邦生活着 120万,南意大利的贸易据点有 40万,克里米亚的港口小镇与埃及亚历山大港的商栈,还各有 5万与 4万。相比之下,希腊本土那 110万人口,反倒成了族群中的“少数派”。
而每一个希腊人心中燃烧的“伟大理想”——将所有散落的希腊土地纳入版图,重现东罗马帝国的荣光,正是康斯坦丁此刻握紧权力的最大底气。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象在柏林军校时一样急躁。”康斯坦丁转身走向营房中央的沙盘,指尖轻轻划过标注着雅典军营位置的橡木牌。
安德烈的呼吸明显平缓了些。他与康斯坦丁是柏林军校的同窗,最清楚这位老友的“特殊”:早年在英国爱丁堡大学攻读法律,后又转入伦敦陆军学院研习军事,在伦敦的几年里,不仅在科学领域成就颇丰,还悄悄搭上了英国外交部的线——回国时,他口袋里装着英国首相帕默斯顿的秘密承诺:若希腊出现“符合英国利益的政权更迭”,英国将提供武器与外交支持。
“可城里的情况真的撑不住了。”安德烈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在康斯坦丁耳边,“上周王后的贴身侍女被刺杀,虽没丧命,却成了导火索。现在雅典人对那群巴伐利亚人的厌恶,已经写在脸上了。城区里到处是暴动的人群,连神父都举着十字架站在游行队伍最前面,喊着‘赶走外国统治者’的口号。他们说,现在的日子,比奥斯曼人统治时还要糟。”
康斯坦丁比任何人都清楚奥托一世的“逆天操作”:这位巴伐利亚王子统治希腊的二十多年里,希腊经济几乎停滞。
农业被苛捐杂税摧毁,至少三分之二的橄榄树与葡萄园因无人照料枯萎,城市里的断壁残垣比完好的房屋还多;财政危机像附骨之疽,连士兵的军饷都拖了半年未发。
1854年克里米亚战争爆发时,希腊人以为收复故土的机会来了,非正规军自发越过边境袭击土耳其,奥托却不顾英、法的警告,执意派正规军支持。结果希腊军队被土军全歼,英、法军舰更是第二次封锁了比雷埃夫斯港,让希腊的经济雪上加霜。
1859年奥萨战争时,他又硬要站在奥地利亲戚那边,与支持撒丁王国的希腊民众站在对立面;等到 1860年他想靠向奥斯曼宣战挽回声望时,连议会都懒得再理会这个“外来国王”。
“这个巴伐利亚佬用二十多年时间证明,他既不懂希腊,更不爱希腊。”康斯坦丁的声音冷了下来,历史的轨迹在他脑海中清淅浮现。
再过一年,奥托就会被愤怒的民众赶下台;可之后呢?丹麦王子会被推上王位,他的儿子乔治一世会在 1897年贸然挑起希土战争,差点让希腊亡国;一战时,希腊又会因“亲协约国”与“亲同盟国”分裂,陷入惨烈的内战;最终在 1922年的希土战争中,所有希腊人的复国梦,都会被烧得一干二净。
“跟这群只懂搜刮的虫豸在一起,怎么可能治理好希腊?革命必须成功。”康斯坦丁突然转身,营房里的几位军官立刻下意识地站直——这是他秘密组建的“复兴委员会”,成员里有他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有不满巴伐利亚军官团的本土军官,还有曾在爱奥尼斯麾下服役的老将后代。
康斯坦丁走到人群中央,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在害怕,怕革命失败后被送上断头台,怕英国人临时反悔撤回支持,怕后世史书把我们写成‘叛乱者’。但你们看看城里游行的民众,看看那些吃不上面包的农民,看看那些拿着生锈燧发枪、却连军饷都拿不到的士兵!”
他顿了顿,指尖逐一划过每位军官的肩膀,“全希腊的眼睛都在盯着我们。成功了,这份‘重建希腊’的荣光,我绝不会独自占有;失败了,所有的责任,我一个人扛。”
这句话象一团火,点燃了几位年轻军官的热血,他们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的尤豫渐渐被坚定取代。
“现在,重复一遍行动计划。”康斯坦丁俯身铺开雅典城区地图,指尖在羊皮纸绘制的城廓上滑动,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他先指向标注着“议会大厦”的位置:“阿列克谢,你和安德烈带领第一营。安德烈,你的任务是控制市政厅——记住,尽量避免流血,我们要的是‘革命’,不是‘屠杀’;阿列克谢,你负责封锁邮局,绝不能让任何消息逃出雅典,尤其是不能让巴伐利亚使馆的人通风报信。”
安德烈是英国希腊裔商人家庭出生,应付市政厅的官员本就擅长;而阿列克谢熟悉雅典的街巷,封锁邮局再合适不过。
指尖随即移到城门与港口的标记上:“乔治,诺塔拉斯,你们带第二营。乔治,你是城防军的老人,里面有不少你的亲信,负责控制城防军驻地和卫城,绝不能让他们支持王宫;诺塔拉斯,你熟悉比雷埃夫斯港的潮汐,带人手封锁港口,接应海军。午夜十二点,海军会准时炮击王宫,这是行动的信号。”
乔治曾是城防军的副指挥官,因不满巴伐利亚军官的排挤才投奔康斯坦丁;诺塔拉斯则是渔民出身的海军中校,港口的每一条水道他都烂熟于心。
最后,康斯坦丁的指尖落在地图中央的“王宫”标记上,重重一点:“剩下的人,跟我突袭王宫。行动的开始时间,以海军的第一声炮击为准。”
“明白!”军官们齐声应和,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迟疑。
康斯坦丁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雅典守军不过两千馀人,其中一半人对巴伐利亚军官团不满,装备更是落后。不少人还在用拿破仑时代的燧发枪;我们虽然只有一千二百人,却有英国人支持的新式装备。”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底气,“步兵装备的是 p53恩菲尔德线膛枪,剌刀出鞘时能映出日光;骑兵配备的是‘猴子尾’卡宾枪,还装备着亚当斯转轮手枪与制式军刀;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二十四门阿姆斯特朗六磅后装炮,每门炮配五十发炮弹——这样的火力,足够拿下王宫。”
康斯坦丁抬头看向窗外,夕阳正慢慢沉入雅典卫城的轮廓后,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远处的城区方向,隐约传来民众的呐喊声,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在空旷的郊外回荡。
“现在,所有人回到各自岗位。记住一句话——失败才是叛国,成功就是革命。”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那些外国人看看,希腊人不是只会上街游行的懦夫,我们能让奥斯曼人滚蛋,就能换掉一个不合格的国王。”
“诸位。”康斯坦丁与每位军官对视,目光灼热,“革命的夜晚虽然短暂,但它的光荣将延续。”
营房里的空气先是瞬间凝固,随即被一股炽热的情绪点燃。
“忠!诚!”
震耳欲聋的回应撞在营房的石墙上,又反弹回来,在空气中激荡。
军官们挺直脊背,敬了一个标准的英式军礼,随后鱼贯而出,马靴踏地的声响渐渐远去,奔向各自的岗位。营房里只剩下康斯坦丁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雅典城的灯火——那些零星的光点,即将被革命的火焰点燃。
“是叛国,还是革命,就看今晚了。”他轻声呢喃,指尖再次握住腰间的剑柄,这一次,没有了丝毫尤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