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有何破绽?”
“回陛下,”江琰举起其中一张草稿,指向某个字的特定笔画。
“臣自幼习字,临摹前朝书法大家颜鲁公帖,养成习惯,在书写‘捺’笔之时,无论快慢,收笔处必有一个细微的回锋顿挫之姿,以求笔力沉雄。陛下可对比臣往日奏章,凡有‘捺’笔之处,如‘之’、‘人’、‘天’等字,皆可见此特征。”
他顿了顿,又将草稿展示给离得近的几位皇室宗亲与勋贵看,继续道:
“然而,请陛下与诸位王公细看这几张草稿上的‘捺’笔,如这个‘边’字,这个‘服’字,其‘捺’笔虽极力模仿臣之字形,却只得其表,收笔之处要么虚浮带过,要么僵硬直出,全然没有那回锋顿挫的力道与神韵!此绝非臣所书写!定是有人处心积虑,模仿臣之笔迹,利用呈递诗文之机,构陷于臣。”
景隆帝与几位凑近查看的阁老仔细比对江琰以往的奏章和那几张草稿,果然发现正如江琰所言,在“捺”笔的收笔处存在细微却关键的差异!
奏章上的字,捺笔末端沉稳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钩。
而草稿上的,则显得平直或虚浮。
江琰眼神又扫向一旁跪着的王侍讲,“陛下,原本臣也觉得王侍讲是遭人构陷,呈献诗文之前没有仔细检查,实属失职,可如今竟伪造臣的字迹来栽赃嫁祸!莫不是王侍讲得了谁的指使,不惜以自己仕途为代价,也要将臣拖下水?当真是其心可诛啊!请陛下为臣做主!”
闻言,景隆帝的脸色更是由阴转厉,他直视下方跪着的王侍讲,目光又扫过众臣,在林阁老身上停留两瞬。
“好!好一个王敏!”
景隆帝雷霆震怒,声音如同冰雹砸落,“尔还敢信口雌黄,污蔑同僚!真是罪加一等!来人!”
“将王敏革去一切官职,剥去官服,押入诏狱,严加审讯,给朕查清楚,他背后是否还有人指使!参与此事的孙淼等人,一并下狱严查!翰林院上下,给朕彻查整顿!”
王侍讲、孙编修等人面无人色,大喊“冤枉”,但终是如同烂泥般被侍卫拖了下去。
而江琰凭借急智与对细节的把握,不仅洗清了嫌疑,反而更显清白与才干。
景隆帝在盛怒之馀,看向江琰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
赐宴草草结束后,江琰与江家众人一起随着散朝的人流走出宫门。
江尚儒与江瑞还好,但周氏、江玥、江世贤三人,都很想询问一番刚才的事,天知道他们三个刚刚在大殿之上看到那番场景,有多么心惊胆战。
这件事,江琰并没有提前知会他们。
但也都知晓此时并非说话的场合,一路无话。
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江琰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他面色平静,仿佛方才那场风波与他毫无干系。只有微微低垂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报复,更是他对翰林院内敌对势力的一次清淅警告,也是向陛下乃至朝野展示,他江琰并非任人拿捏之辈。
来到自家停放马车的位置,江琰对江尚儒拱手道:
“二叔也劳累一天,不若先行回府歇息吧,侄儿一切安好,二叔不必忧心。”
闻言,江尚儒心中已然有数,肯定是这小子又暗中动了手脚。
几人分别坐上自己的马车,江瑞、江世贤跑来与江琰共乘。
江石已经站在车前了,看到江琰准备上车便拱手行礼,语气有些羞赦:
“公子,我今早起晚了。”
“无妨”,江琰随意地摆摆手,“长身体要紧。”
马车缓缓驶向忠勇侯府的方向。
车内,江世贤再也忍不住,率先出声,江琰便同他们二人低声言语起来。
这边江世贤刚对着江琰竖起大拇指,坐在车夫一旁的江石突然起身钻进车厢内,低声道:“公子,有点不对劲。”
江琰问道:“怎么了?”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咱们。”
车内三人对视一眼,目光微凝,同时坐直了身体。
他们相信江石作为习武之人的直觉。
“能确定方位或者意图吗?”
“无法确定,对方隐匿功夫明显比我要高,若非这段时间师父给我增加了药浴,五感更敏锐了些,我也觉察不到这种不对劲。”江石摇头,脸上带着困惑与警剔,“公子,要不要绕路或者……”
“不必,”江琰沉吟片刻,果断道,“直接回府。去前面母亲四姐马车,让车夫加快些速度。”
“是。”
马车加速,在汴京的街道上穿行。
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因车速加快而消失,反而如影随形。
回到忠勇侯府,下了车,三人直奔前院书房。
江琰边走边出声:“哼,我倒要看看这忠勇侯府,他们还有没有胆子跟进来!”
江石脸上困惑之色却越发浓郁,江琰自然也注意到了,心思微动。
“江石啊,现在总归感觉不到有人跟着我们了吧。”
“啊……没有了公子。”江石回道。
“二哥,世贤,怕不是谁见我今日这番,又想来打探打探了。既然现下已无事,不如咱们各回各院歇息吧,等父亲回来再商议。”
“也好。”江瑞点点头。
三人散后,江琰快步来到自己院内书房。
脸色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府内不如街上人声繁杂,江石对周围的感官明显更敏锐了。
“公子……属下感觉那些暗中之人还在,尤其是现在反而更清淅了些,好象,就在咱们屋顶……”
江琰抬头望去,眉间微蹙。
刚才与江石打眼色,没有直接明说,就是猜测暗中之人并不是外人。
可是二哥和世贤无一人知情,那便是父亲根本不想让他们知晓。
“跟我来。”
很快,两人来到江世贤的院子,下人纷纷上前行礼。
江琰也不理,只让江石细细观察。
“公子,这里感觉更强烈了些,人怕是比跟着我们的还多。”
这时,江世贤也从屋里走出来,“五叔怎的又过来了,可是方才跟踪之人已有怀疑对象?”
江琰看着这个只有十三岁的侄子,脸上关切之态不似作假,摇了摇头。
“此事五叔也尚未有头绪。你歇着吧,五叔先回了。”
说罢,他带着江石转身离去,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视线变得有些复杂。
晚上,前院书房。
“祖父,那些一直保护我们的暗卫,五叔想必已经猜到了。”江世贤声音沉稳。
江尚绪微微颔首,“江石身手不凡,早晚的事罢了。不过你做得很好,今后你五叔若再来试探,也一直装作不知便可,他便懂了,有些事不该他知晓。”
江世贤点头应是,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