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间,江尚绪看着女儿眉宇间的阴郁终于消散,心中百感交集。
他动用先帝一诺,外界看来或许觉得荒唐,但于他而言,换得女儿脱离苦海,便是这承诺最有价值的用途。
“玥儿,往日之事,皆为过往。今后你身为县主,言行举止更需谨慎,莫要姑负陛下与太后的恩典,亦莫要坠了我江家门风。”
“女儿明白。”江玥站起身盈盈下拜,声音清淅而坚定,“父亲再造之恩,女儿永世不忘。往后,女儿定当自立自强,绝不再让父亲与家族蒙羞。”
一旁的周氏拉着她重新落座,“傻孩子,一家人好好吃着饭呢,别总是拘着礼数拜了又拜的。”
闻言,江玥朝周氏盈盈一笑。
与此同时,降爵罚俸、闭门思过的张家,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荣国公府门楣上光鲜的匾额已被“张伯府”取代,连个封号都没有,显得黯淡无光。
府内下人遣散大半,昔日奢靡景象不再,只剩一片愁云惨淡。
张诠恨儿子不争气,更恨江尚绪不留情面,竟动用先帝承诺,断送张家前程。
再想到宫中因“静养”而几乎失去音频的女儿,心中更是焦灼。
复爵的希望,似乎变得缈茫遥远。
“父亲,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世子张旭眼中闪铄着怨毒的光芒,“江家如此折辱我们,此仇不报,我张家如何在京城立足?”
张诠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厉色,他何尝不想报复?
但眼下陛下正在气头上,太后也明显放弃了张家,此时轻举妄动,无异于以卵击石。
“闭嘴!还嫌你四弟惹的祸不够大吗?”张诠低声斥道,但语气中并无多少真正的责备,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压抑,“眼下……只能等,等你妹妹顺利诞下龙裔。只要皇子落地,我们张家,就还有希望!到那时……今日之辱,必当百倍奉还!”
他望向忠勇侯府的方向,眼神阴鸷。
次日,江玥进宫向太后谢恩,太后说了好些宽慰勉励的话,赏了一堆东西。
从慈明殿出来,又进了凤仪宫。
两姐妹说了些贴己话,又留了饭,直到午后方回。
又过一日,晴空万里,皇城笼罩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
太和殿前,文武百官按品秩肃立,丹陛之上卤簿仪仗陈列有序。
新科贡士们早已穿戴好礼部颁发的进士巾服,立于百官之后,人人摒息凝神,等待着决定命运的时刻。
江琰站在人群中,一身蓝色罗边进士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虽面色平静,置于广袖中的手亦不免微微握紧。
历经风波,终至此地。
吉时已到,净鞭三响,钟鼓齐鸣。
景隆帝身着衮冕,在庄重的礼乐声中升御太和殿宝座。
百官与贡士依序大礼参拜,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在殿前广场回荡,气势恢宏。
传胪大典正式开始。
礼部尚书江尚绪作为主官,稳步出列,从内阁大学士手中躬敬接过金榜,转身面向丹墀之下,深吸一口气,用浑厚悠长的声音唱道:
“景隆九年三月二十日,策试天下贡士。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
整个广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一甲第一名,状元——苏州府,郑茂远!”
一名年约三旬、气质儒雅的青衫士子强抑激动,出列叩谢皇恩,然后在引礼官的引导下,踏上御道,立于陛下左侧最前方。
“一甲第二名,榜眼——庐陵府,冯子敬!”
一位面容清癯、目光沉稳的士子应声出列,依礼谢恩,立于状元之后。
江尚绪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人群中的某个身影,随即愈发洪亮:
“一甲第三名,探花——开封府,江琰!”
江琰朗声应道,稳步出列,于御前行三跪九叩大礼。
他姿态从容,举止优雅,那出众的容貌与风华在庄严的典礼中更显夺目。
无数道目光,或欣赏,或羡慕,或复杂,尽数落在这位年轻得过分、且刚刚经历过一场朝堂风暴的探花郎身上。
随后,江尚绪继续宣读二甲“赐进士出身”与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的名单。
每唱一名,便有士子出列谢恩,偌大的广场上,喜悦与激动之情弥漫。
宣旨毕,序班官引导新科进士们前往长安左门外观看张挂金榜。
当那黄底墨字的皇榜赫然呈现,看到“江琰”二字高悬一甲第三之位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叹与欢呼。
京城百姓早已听闻这位年轻探花的事迹,此刻更是议论纷纷,皆道江探花不仅才学过人,更有担当,实至名归。
紧接着,便是最令人心潮澎湃的“跨马游街”。
礼部早已备好高头大马,以红绸簪花。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更是风头无两。
江琰翻身上马,身姿矫健。
他头戴乌纱进士巾,两侧各簪一朵赤色金叶簪花,身着深蓝色罗袍,腰束革带,俊朗的面容在阳光下神采飞扬。
游街队伍由京营官军开道,仪仗鲜明,鼓乐喧天。
从长安左门出发,经千步廊,过承天门,绕行京城主要街道。
“快看!那就是咱们国舅爷江探花!”
“好年轻俊美的公子哥!真真是状元易得,探花难求!”
“听闻国舅爷为了姐姐,在金殿上……”
“才貌双全,更有风骨!”
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大娘也出声道:“忠勇侯爷就是探花,当年游街时那叫一个丰神俊朗,英姿出众,老娘到现在都忘不了。”
“一门三探花,我的老天爷,这是何等的荣耀。”
……
街道两旁,万人空巷,欢呼声、议论声不绝于耳。
更有大胆的姑娘家,将手中的香囊、鲜花、彩绸抛向马上的江琰。
他面带微笑,从容向道路两旁的人群拱手致意,既不失新科进士的荣耀,又无半分轻狂之态。
正当队伍行至最繁华的朱雀大街时,江琰似是有感应般抬头。
只见一旁酒楼二楼的临窗处,一道熟悉的倩影正含笑望着他,正是他的未婚妻,苏家小姐苏晚意。
她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羞涩与俏皮,素手一扬,一个绣着青竹纹样的精致荷包便凌空向他抛来。
江琰眼疾手快,在周围人群的起哄声中,猿臂轻舒,精准地将那荷包一把接入掌中。
指尖触及荷包,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热与淡淡馨香。
他握紧荷包,朝楼上的苏晚意展颜一笑,那笑容比方才应对万千民众时更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
苏晚意触及他的目光,脸颊飞红,迅速缩回了窗内,只留下窗纱微微晃动。
这一幕郎才女貌、默契十足的交互,顿时引得街边人群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和善意的哄笑。
然而,就在同一座酒楼,更高一层的一个雅致包间内,另一双清冷的眼眸也将楼下这温情一幕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