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江瑞脸色铁青,手都因愤怒而微微颤斗,急声向父亲解释。
“父亲明鉴!那冯氏夫妇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听来我一个相熟的同僚负责京城两处官邸的修缮,想要承揽修缮外墙的这桩小工程。我见他们言辞恳切,又是……姨娘兄嫂,觉得不过一桩小事,交给他们也无妨。”
“可我也留了个心,暗中派人好生监督。谁知他们找的工匠劣拙,用料更是偷工减料,我查验后发现根本不合规制,便安排人重新修缮,不许与他结帐。谁知他们竟因此怀恨在心,今日敢闹到门上来!还口出污言秽语!”
江尚绪面沉如水,眼中已有厉色。
他久经官场,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
“不知死活的东西!”
江尚绪冷哼一声,目光转向江琰,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出声询问:
“琰儿,此事,你怎么看?”
江琰略一沉吟,便道:
“父亲,二哥本是念在亲戚情分,但事后又秉公处理,并无错处。但冯家此举,倒象是背后有人指使一般。”
“哦?何出此言?”江尚儒饶有兴趣。
“冯家到底是市井小民,平时里又不怎么跟咱们家接触,哪会知晓二哥负责什么公务,定是有人告知。”
“既然背后有人,那冯家偷工减料,说不定也是那人指使。
其实涉及到这种工程花费之事,本就可谋之处甚多,即便验收时二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原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若是有心之人想要对此事加以利用,想必第二日陛下面前就有折子参奏了。”
江琰看了眼父亲,见他神情未变,便继续开口。
“但没想到二哥如此刚正不阿,这点蝇头小利都不放。没有揪住二哥的错处,这才又鼓动冯氏夫妇上门闹事,混肴是非,还拿二哥与他们的关系说事。
若不然,我可不信他们有这个胆子敢在侯府门前肆意折辱谩骂。纯粹被人当做了筏子。
可今日之事若是处理不当,难保又会成为被人攻击的由头,说二哥罔顾人伦,不尊娘舅,父亲教子无方。”
江尚绪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既然对方想借着京城百姓之口,用‘亲戚情分’来说事,那不如便先把这层遮羞布撕下来。不必驱赶,也不必弹压,当众理论清楚。只是,”
江琰看了一眼江瑞,
“这亲戚情分怕是顾不得了,还可能会当众下二哥与秋姨娘的面子。”
江瑞却道:“他是什么人家也敢与我们侯府攀亲戚。如此不识好歹、忘恩负义之辈,没了倒也省心。五弟你有什么法子尽管讲出来,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你听听这外头,我的脸早就丢尽了。”
闻言,江琰也放松下来。
他这个二哥,虽做不到八面玲珑,九曲心肠,但识大体,知轻重。
“既如此,父亲,不如此事就让我跟二哥去处理吧。”
江尚绪点头:“准。你们兄弟俩去,将事情原委当众说清楚。”
“是,父亲!”江瑞连忙应道。
兄弟二人走出书房,来到侯府大门前。
只见府门前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一个穿着粗绸衫、面相油滑的中年男子正跳着脚叫骂,正是秋姨娘的兄长冯大。
他身旁一个颧骨高耸、嘴唇刻薄的妇人则坐在地上拍腿哭嚎,声音尖利:
“没天理啊!大家快来看看啊!侯府公子,咱们的国舅爷欺负穷亲戚啊!自家亲舅舅求上门都不帮衬一把,还把我们往外撵啊!
江瑞!你仗着如今的身份,连血脉亲情都不顾了!你娘当初要不是我们冯家,她能进得了这侯府的门吗?!如今儿子出息了,就不认穷舅家了!天打雷劈啊!”
这话极其恶毒,引得周围百姓议论纷纷。
门房和护卫们脸色难看,碍于对方毕竟与自家二公子有关系,投鼠忌器,一时难以强行制止。
江琰与江瑞并肩出现。
江琰目光平静地扫过现场,那眼神并不锐利,却自带一股沉静的威势,竟让喧闹的场面为之一静。
冯家夫妇见到江瑞,更是来劲,骂得越发不堪入耳。
江瑞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开口,却被江琰轻轻拦下。
江琰上前一步,看着撒泼的冯家夫妇,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淅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血脉亲情?舅舅?当真是放肆。”
他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我朝嫡庶有别,尊卑有序,你不过是我府中姨娘的娘家兄长,竟也敢在我兄弟二人面前自称舅舅,是不将我大宋律法放在眼中吗?
冯大你当年为了十两银子,便将自家妹妹卖入侯府为奴为妾,惹得秋姨娘连良妾都算不上。如今见我二哥略有出息,便又自称舅舅,想来吸血攀关系,你们到底有何脸面?”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冯家夫妇的哭骂声戛然而止,脸瞬间煞白,他们没有想到江琰竟不顾江瑞脸面,当众将此事揭露。
周围百姓也一片哗然!
原来这人的妹妹,是被家里卖进府中做妾的。
关系都买断了,如今竟还有脸找上门来自称亲娘舅!
江琰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继续道:
“我二哥并未因你们当初卖妹求财之事加以怨责,反而念着一丝骨肉血脉之情,将一处修缮工程交给你们。可你们不思感恩,反而偷工减料,将事情做得劣迹斑斑。
我二哥作为工部主事,向来一心为公,刚正不阿!岂能因你等所谓的亲戚便罔顾法度,为你结算钱款。尔等被依法驳回,不思己过,反而聚众闹事,诽谤朝廷命官,沾污侯府清誉!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他句句铿锵,直揭对方老底,更是将事情性质拔高到朝廷法度和诽谤命官的高度!
“你……你胡说!”冯大结结巴巴地试图反驳,却底气全无。
“我是否胡说,京兆府的案卷、当年的人证,还有你亲自画押的卖身契书均在,一查便知。”
江琰语气森然,“今日你们在此喧哗辱骂,诸多乡邻有目共睹。诽谤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你们可知?”
冯氏夫妇彻底慌了,他们哪想到这位五少爷如此厉害,不仅不怕闹,反而直接把他们最不堪的老底都掀了出来!
江琰不再看他们,转身对护卫统领沉声道:
“将此二人拿下,扭送京兆府衙门!将工部驳回其工程的文书理由抄录一份,连同他们今日诽谤朝廷命官、扰乱秩序的罪状,一并呈交府尹大人,请其依律严办!我忠勇侯府,绝不包庇此等无法无天、沾污亲情的无耻之徒!”
“是!五公子!”
护卫统领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立刻带人如狼似虎地上前,将吓瘫在地的冯大夫妇捆了起来。
“饶命啊!五公子饶命!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二公子!瑞儿哥,看在你娘的面子上,饶了我们这次吧……”
可江瑞冷着脸站立一旁,丝毫不为所动。
处理完冯氏夫妇,江琰目光扫向周围的人群,朗声道:
“诸位今日也请做个见证。我忠勇侯府,历来遵纪守法,秉公处事。于私,绝不纵容此等借亲情之名行敲诈之实的无赖之徒;于公,更容不得任何人诽谤朝廷命官,挑衅法纪尊严!”
这番话掷地有声,既撇清了侯府与这等亲戚的关系,又彰显了侯府维护法纪的立场,赢得了围观百姓的一致称道。
一场风波,被江琰以雷霆手段迅速平息。
江尚绪眼中满是欣慰和复杂。
这个儿子,手段、心性、格局,远超同龄人。
有他在,何愁侯府后继无人。
就是可别再发生什么意外,失了灵智,又变成那个纨绔。
而此时,京城一处宅院内,一男子站在湖心亭中听着下人的回禀。
满湖荷花开着正盛。
许久,他嘴角露出一抹阴鸷的笑容,仿佛自言自语般。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