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奎早年间也是名门出身。
后来因家中种种变故,入了魔教,起初只是为了报仇,可惜人心不足,邪门歪道的确比正道好走。
人眼一红,心就黑了。
这些年干的都是拿幼童心肝填补自身的丧心病狂事。
滕奎八字极硬,这些年也是顺风顺水,自信人若是穷凶极恶,邪祟也要惧他三分。
今夜,他如往常一般,坐在泉池中沐浴。
这满月门借了山中的地,就建在一处天然活泉之上。
门中地位崇高者的院落,都是这活泉的经处。
但泡着泡着,他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了一把他的脚踝。
象是一只手。
滕奎猛的睁眼,收了收腿向四周看去。
浴房雾气氤氲,周围的石壁湿润,石壁之上的烛火微微摇曳,并无异常。
他便只当是活泉中有什么东西从上游飘了下来,碰到了自己,并未在意。
但很快,他便听见了一阵笑声。
孩童银铃般的笑声。
无比清淅的在不远处响起,却无从分辨其位置。
似乎是在墙壁里,又似乎是在水流中。
滕奎大喝一声:“什么东西,出来!”
那笑声便又消失不见。
滕奎暗骂一声见鬼,泡澡的心情顿时就被毁了个一干二净。
他从泉池中站起来,更了衣,朝卧房走去。
他推开卧房门,前脚刚刚点燃了烛火,后脚便听见了咚咚咚咚的敲门声,规律且急促。
滕奎摒息凝气,却并未感受到外面有其他人在。
多年来行走夜路却不曾见鬼的自信,这一刻让他心中莫名有了几分忐忑。
人对未知的事物都是有恐惧的,多少罢了。
滕奎眯了眯眼,走到房门口,拉开门,一阵阴冷的风从门外吹进来,屋外却静悄悄一片,一轮弯月挂在山巅,雾气弥漫。
滕奎探出头去,也并未看见屋外有什么人影。
他关了门,将门闩插好,一回头,一股凉气却猛然从脚底板直冲眉心。
原本干净的地面上,此时,竟多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血脚印。
与此同时,暗红的烛火抖了抖,灭了下去。
孩童银铃般的笑声开始在屋内四处弥漫。
一声声直刺进滕奎心里。
滕奎转身就要打开门闩往外跑,但可惜,那门闩就象是长死了一般,任他如何拉扯都无动于衷。
黑暗之中,滕奎只能抽出门边墙壁上的两把大刀抵挡在胸前,恶狠狠道:
“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他话音刚落原本已然熄灭的烛火便腾地一下又亮了起来。
森森幽绿,照亮了屋里密密8麻麻一地正望着滕奎狞笑的小孩……
世间一物降一物。
武功再高强邪门的人也抵不过厉鬼的寻仇。
再狠戾凶恶的厉鬼,却也难以抵抗道行高深的佛修道修。
只可惜,满月门没有佛修,也没有道修。
只有站在暗处搅动风云的萧寂。
卧房里重回寂静。
一直站在门外的萧寂推开门走了进去。
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滕奎,伸手摘掉了他脸上的面具。
一张崎岖骇人,看不清原本面目的脸上,双目圆睁,肤色青黑,七窍中鲜血还在流个不停。
萧寂抬手,幽绿的火焰落在滕奎身上,不消片刻,便剩了一团灰烬,顺着门外阴风被卷出了屋内,消散的干干净净。
萧寂在屋里站了一会儿,一回头,就看见了祝隐年正站在门外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萧寂想了想道:
“本不想让你看见的,确实邪门了些。”
祝隐年却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双臂抱胸问了一句: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掌控这些东西的?”
萧寂想了想:“看什么程度吧,三岁以后可以跟它们沟通,让它们不要靠近我,六岁以后可以差遣一部分邪祟替我做事。”
“彻底掌控,大概是在七年前。”
祝隐年沉吟片刻:“七年前,就是你扑进我怀里跟我说有东西追着你,你害怕,那个时候吗?”
萧寂点头:“对。”
祝隐年乐了:“为什么?”
萧寂道:“因为想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祝隐年望着萧寂月光下黑漆漆的眸子:
“所以,你并不是离不开我,是吗?至少身体上……”
“不。”
萧寂打断祝隐年。
“祝无为说的没错,如果没有你,我只能靠足够的怨气养着,不停亲手杀人,才能不被反噬。”
“祝隐年,你是唯一让我不用作恶也能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祝隐年看着萧寂那张平静的脸,意识开始追朔到两人初遇那时候。
萧寂的古怪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他看起来永远这么平静。
很多时候祝隐年都觉得这世上似乎根本没有萧寂在意的事。
即便偶尔,年幼时的萧寂也会有惊喜,兴奋,或者害怕的情绪出现。
但祝隐年一直都觉得很不真实,似乎那些都是表演给他看的而已。
只是祝隐年并不在意。
萧寂的身世如此,说句不好听的,本性,便是恶的。
但如今却将自己不必作恶的救赎归咎于祝隐年,这让祝隐年心情无比复杂。
似乎,萧寂本不必如此。
祝隐年在这一瞬间恍惚间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救了萧寂,让他走上正途,还是束缚了萧寂,为他套上了枷锁。
但毫无疑问,萧寂这么说,祝隐年是欣慰的。
片刻后,他开口道:
“所以你刚刚答应我是因为这个吗?”
萧寂否认:“不是,与这无关,我愿意跟你好,是因为我心悦你。”
这是两人长这么大,唯一一次交心。
祝隐年许久没说出话来。
萧寂看着他:“你会害怕我吗?”
祝隐年摇摇头,对他张开双臂:
“过来,给我抱抱。”
萧寂便走到祝隐年面前,伸手环住祝隐年的腰,如幼时那般将下巴抵在他肩头,轻声道:
“小年哥哥,我永远不会害你。”
祝隐年收紧了手臂,紧紧抱着萧寂:
“这种废话就不用说了,你要真是那白眼狼,我也只会当自己瞎了眼,白疼你一场,不会怪你。”
月光下,两人相拥在一起,许久,祝隐年才拍了拍萧寂的后背:
“回去吧,我留下来,待尘埃落定,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