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溪听课专注,身后的张有墨也是如此,有模有样。
可惜他眉眼间的懒散很快让他露了馅,此时张有墨的眼眸亮着心思却不知去了哪里。
不过别的不说,单说张有墨的模样,看着倒象个下功夫的读书人。
一课结束,连漳与汪永元立刻靠了过来。
他们一靠近,宋溪附近的读书人都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而后站起来走远。
连漳和汪永元好似习惯了,只看了一眼。
这一下,周围空了出来,只馀下他们四人。
白鹿书院的课堂里,书院有意照顾,关系户们都占着不错的位置。
宋溪坐在最靠前的一排,张有墨在他斜后方,另外几人稍微靠后不过位置也算靠前。
几人的位置都是挨着走道,靠窗。
宋溪这个位置前头只有两位同窗,都跟他差不多身高,只需要微微侧身就能看清前方。
宋溪今年已过十岁,四月生辰刚过,再过不到半年就满十一。
书院里与他年纪相仿的不少,或者说这班本就是十二三岁的读书郎凑成的“少年班”。
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怕性子早熟,也带着几分不通世故的直白,喜恶全摆在脸上。
宋溪既是“关系户”,又常和张有墨几人走在一起,便成了同窗里的“异类”,遭到了孤立。
这还是他读书这些年头来的头一遭。
不过宋溪毕竟不是真小孩,面对那些冷脸冷眼,不会觉得难受。
他也没有因此就远离张有墨几人。
只因宋溪不用有色眼镜看待他人,或许张有墨几人在书院说的上来堕落,但这不是宋溪与几人交友的最决定性因素。
纵使他们几人学问差些,但宋溪更看眼前相处的舒服与否,以及长远品性的好坏。
读书之道,总有人擅长,有人欠缺。
张有墨三人早习惯了同窗的冷待,见此恋上习以为常,依旧笑嘻嘻的。
若是起初他们或许还会难受困惑,日子久了也渐渐想开。
毕竟他们这些关系户里都有鄙视链,那些学问好一些的关系户,都瞧不上他们。
少年班里算上他们,关系户足有七八个,其中五人学问中等或偏下。
唯独张有墨三人常年霸占“榜尾”,还总为争夺“凤尾”的一二三名争得“面红耳赤”,有来有回。
宋溪的到来,倒让他们生出了份期待。
说不定他能抢个第四,也算更新了排名。
这几人里,想法最强烈的是连漳。
他因此对宋溪最为热情,常拉着他,总关心着宋溪读书的事。
宋溪起初以为连漳是单纯的关心他,直到连漳说漏了嘴。
他的原话是:“有宋兄在,总算有了进步的空间!要是能混个第四,我爹一高兴,嘿嘿……五百两就到手了!”
这话让宋溪大为震撼,若不是他清楚自己的实力“有限”,说不定还真会让连漳一局,成人之美。
五百两。
宋溪眼底暗了暗,心里默默想道。
来日,他定要赚到这钱。
有张有墨这几个活宝在,书院的日子倒过得格外轻松。
宋溪原本以为人生地不熟总要有一些摩擦,转眼来到书院已近二十天,一切顺利。
他的适应力不错,文风也在刻意下慢慢改变,如今也能说的上一个佳字。
宋溪也不知是好是坏,他如今得到的机会是从前的文风得了赏识得来的。
如今改变,也不知屠师兄看见了作何感想。
宋溪只想了一次,犯了一次嘀咕。
他没有后悔的意思,也不尤豫。
在实力未达到之前,人必须适应环境,否则会被淘汰。
江南偏爱这样的文风,那他便改。来日如何,再说。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课程安排一如既往。
直到这日,书院安排了新的“格物”实践课。
这天,徐文清带着少年班的学子们去了书院后的观物园。
园如其名,里头种着稻、麦、桑、麻这些寻常作物,角落里还移栽了几株从陕南运来的杜仲。
徐文清站在田埂上,指着沉甸甸的稻穗问道:“诸位可知,为何江南的稻一年两熟,陕南的却只能一熟?”
一学生吴谦,立刻站出来回话:“回先生,江南雨水多、日照足,陕南的无霜期短!”
徐文清点点头,又补充道:“说得不错,但还不够。江南有圩田能保水,陕南多山地需蓄水,这便是‘因地制宜’的格物之理。”
见有几个学生皱着眉似懂非懂,他才反应过来。
这些孩子大多没接触过农事,便又从头讲起稻的来历、习性。
宋溪站在人群的后方,他们的位置是被刻意排挤的情况下被动选择的。
好在园子里的这些作物宋溪都认识,徐文清的声音也洪亮,在后方也能够清淅听见。
农家出身,他虽然很少下地,但这种常年接触赖以生存的粮食,如何都能认识。
宋溪听的认真,待徐文清没了声音,身旁的张有墨才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压着声音,有些好奇道:“我还是头一回来这儿,这就是稻啊?”
说着,他还轻轻碰了碰稻穗,指尖沾了些晨露。
“我只见过铺子里卖的白米,原来它长这样。”
连漳和汪永元也凑过来点头,显然也是头回见稻穗的模样。
从观物园出来已是午时,宋溪本打算回住处,路过书院的书肆时停下脚步。
这个时辰人要比平常少一些,宋溪想着打算进去挑本江南刻本的《朱子语类》。
上回来看见了,他没借到。
之前宋溪在北方读过这个版本,后来是接抄书时看了之前看过的其馀书才发现了同样的书籍江南这边明显更为精细。
多了许多宋溪不曾见过的内容,而且这些书明显要比陕南市面上的书籍厚一些。
宋溪将很多书都重新看了一次,借的书都抄录了一本,在上面写上了不同以往的注解。
之前的书他都没有带过来,如今都一一温故,而知新。
眼下快到书院月考试,宋溪没有再接抄书的活,每日都将时辰放在了读书上。
走进书肆,今日运气不错,书柜上还留有两本《朱子语类》。
宋溪拿起书,走出去,迎面遇上张有墨。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