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迷梦(1 / 1)

七月十八。

鼠日冲马。

天阴,不知是否有雨。

许多仙门,都有长命灯。

记录弟子生死。

鬼宿也有。

是一支支红色的蜡烛,叫做生死烛。

一排排鲜红的蜡烛,在四面无窗的长明阁里无声的燃烧。

鬼宿弟子共计八十三人,生死烛共八十三支。

师父身为长老,其烛火奉在师门宗祠,不在此地。

燕歌在长明阁里,站了一上午,她表情淡淡,看不出心思。就像面前的生死烛,晦暗不明。

八十三支。

仅仅一夜,便熄了十四支。

刚刚又熄了四支。

昨日回到山门,她要接手的日常事务,简单了解了一个大概,便已是子夜。

子夜,她被值守弟子叫到了长明阁。

“你没有与其他师弟师妹们说吧。”

“回师姐,没有。”

“嗯,很好。现在立刻传令,所有鬼宿弟子回山。”

“可是……师姐,弟子协同治安,是师门的意思。没有师门的同意撤离的话……”

“不必担心,我来担待。”

“是。”

她昨夜去见了五华长老。

“……此事剑派会彻查,你且回去,安抚门下弟子,不宜躁动。”

燕歌没有表现任何的异议。

神情一如往常的冷厉。

她已知晓,这不是针对六如剑派。

而是只针对鬼宿的。

针对鬼宿弟子的。

她也去找了掌门,可是掌门没有见她。

对于六如,对于掌门,鬼宿一脉只有三个人是有价值的。

如今师父身入大牢,师兄不知所踪,还有一个……

燕歌的目光落在高居众人之上,仍在燃烧的烛火。

那支不是韩束的。

韩束的烛火早已奉在宗祠。

那支,是师妹楚小萤的。

烛火幽幽。

杀伐入葬。

昨日她翻了师父所留的档案,她才知道师父身居鬼宿长老位,平日司掌何事——

凡不合剑派心意,忤逆剑派者,无论奸邪良善,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仙凡贵贱,杀无赦。

所谓杀无赦。

便是杀人灭门,夷三族,不留活口,以绝后患。

三月初八,颐华楼楼主,出言不逊,全家五十三口,尽诛。

三月二十八,归一木合安,归一丁隐,归一隋忘之,辱我六如弟子,尽诛。

四月五日,天工坊蓬莱总掌事,意欲勾结归一,一家一百一十八口,无分老幼,尽诛。

五月初八,散修天叶为掌门公子不喜,一家……

她见到的名录只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

往上十数年,所有不可见光的阴暗杀戮全是鬼宿在做。

鬼宿一脉弟子,在师父有意安排下,行的是扶危济困,替天行道,光明正大之事。又有韩束师兄标榜,各个以君子自居,行君子事。

德行无亏。

六如一切的阴暗,鬼宿的一切报应,全由师父压给了师妹。

燕歌退出长明阁,小心将门掩好。

小萤一定很累。

可她从来不知道。

只以为她是那个怯懦,害羞,总躲在他们身后的师妹。

看着空阔的院落,她忽然有一个想法。

她忽然,不想让楚小萤再回来。

师父将她藏起来,那便藏得再久一些,久到所有人忘了她才好。

六如,还是不要再回来了。

莫名其妙就被按在位置上,审了大半天的案子。

脱不开身,根本脱不开身!

连口水都喝不上,脑子嗡嗡作响。

本来是要调查六如的事,结果这一整天都是鸡飞狗跳。

什么婆婆扇了儿媳一巴掌,儿媳施了个水法,淋了婆婆一脑袋水,公婆二人就把儿媳告了;

什么自家孩子在私塾被霸凌了,孩子一个人打伤了十个孩子,还说还能再打十个孩子,因为自家孩子是炼气,暴揍的普通小孩,私塾的家长不干了,来法司讨要说法;

什么自家仙剑被偷了,结果他就一开门,开门速度太快,那个小偷,一紧张,脚下一绊,倒地上被仙剑抹了脖子,摔死了,小偷家属来闹的。

什么自家房子租了出去,这么多年自己一分钱没收到,一查发现被转了四手。南海北,全无踪影……

什么御剑的时候,被人别剑了,一个急刹,造成连环追尾事故,后面仙剑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像串糖葫芦一样,来报案的,而肇事者早就逃之夭夭……

天啊!

这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当时就是开了个玩笑啊。

看向旁边三个同事,全是太极高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一句瓷实话。主打一个自己心态平和,待人如沐春风。

我这边都过了10个案子了,旁边哥仨一个人的案子还没问完……

“下一位!”

叫号员大声道:“9527!9527!”

“到!”

一个老头迈过门槛,拄着拐杖,三步并做两步走。

“我要报案!我要告那个治安所不干事儿!昨儿个我说屋子周围有妖风,有魔修害我,魔修啊!结果他们说派人去,我昨天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人!还有没有人能管管了!我这一大早就来排队,你们要是不管,我就再往上爬!上面不是还有个什么仙门么!我就不信没人管!”

我精神一振,看着老先生道:“老先生,您刚刚说有魔修,是昨天找了六如修士报案的么?”

“什么六如七如的!我就问我那有没有人管!”

付出总算是有回报的!

天可怜见,就这短短一个半时辰我都经历了什么!

我急忙起身,对还围住我不放的人道。

“这有魔修闹事,这可是大案,我若不及时处理,他们闹完这位老人,就会闹你们,闹谁谁倒霉!兹事体大,我要先去处理,你们转去旁边的……”

我话刚说了一半。

“哎!你什么意思啊!我排了这么长的队,你说不受理就不受理啦?!”

“就是啊!不能让他走!”

“对,不能让他走!把案子给我受理了!我这昨晚凌晨就爬山,你说让我重新排队?!”

我:“……”

我深吸一口气道,荡起袖子,将周围人迫退,随后施展逍遥游身法,抓起,强行冲出了法司。

“仙长,哎呦,你慢点儿,我这把老骨头要散架了!”

老先生身子骨硬朗,根本颠不坏,放心的颠簸。

跟着老先生指的方向,一路来到贺来城南一处僻静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晚,已不大能看清路,由官路向前,再到小路,最后两边逐渐多了树枝,树枝越来越多,已不似成人能通行的道路,我需要弯着腰才能过去。

前方忽然一亮,远处是一个小院,篱笆围栏,茅草小屋。

院子里是一个小女孩。

她得年纪并不大,似乎只有八九岁。

并拢双腿,手搭在腿上,乖巧安静的坐在石凳上,抬头看着月亮。

天上的月亮,是圆圆的明月。

从未见过的圆月。

如水月华,倾泻而下,全洒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

我拨开树枝,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目光便飘了过来。

是一双并不如何多情的桃花眼。

她缓缓起身,打开门闩,将我迎了进去。

“你回来的好晚。我都困了。”

“困了怎么不睡觉?”

“没人给你开门,你又要翻篱笆。”

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很稚嫩。

一低头,只见双手小小,双脚小小,一身破衣烂衫,我也是个孩童。

“对了,我给你带了样东西,你闭上眼睛。”

她乖巧的闭上眼睛。

就一直乖乖的闭着眼睛。

我牵着她小小的手,将她引到石凳前,让她坐下,然后从腰里翻出了一条红发绳。

“哥哥……?”

“别动。”

哦,对。

我是她的哥哥。

她是我的妹妹。

我站在她身后,给她扎起了头发。

我似乎很有天赋。

明明是第一次给女孩子扎头发,却很顺手。

等扎好了头发,我又进屋拿了铜镜,摆在她面前。

“好了,睁开眼吧。”

她不说话。

“好看么?”

她很害羞。

端着铜镜,那双桃花眼忽然便微微的泛红。

她也不是特别爱笑。

但我能瞧出她很开心。

“可是,马上就要睡觉了……”

“没关系,我可以日日给你梳头发。”

“好!”

脑子晕晕的,许多事,我有些想不起来。可若是随便问出来,我怕吓到她,也怕自己像个大傻瓜。

“我们睡前,玩个小游戏,好么?”

“什么游戏?”

“我问你问题,你要是答对了呢,我就给你一个小惊喜!好不好?”

“好。”

我看着自己的妹妹道:“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

“脑子清醒么。”

“很清醒。”

“很好,那我先测试两个问题,测一测,你是否有你说的那么清醒。”

我蹲在她身前,双手握着她那双小小的,冰凉的手。

笑盈盈的看着她。

我好像,总也看不够。

她的眼睛又开始微微的泛红。

“第一个测试问题:我叫什么?”

她有些不理解,微微偏头。

“哥哥叫江若弗。”

江若弗?

这个名字似乎与这身破衣烂衫不太搭。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我应该叫石头,狗娃子。

不过,我喜欢这个名字。

“很好,接下来是第二个测试问题,你要是答对,就证明你很清醒,我们就可以玩游戏啦。”

“你问。”

“你叫什么?”

“叶昭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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