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海疆通商。”
“那些市舶使、纲首，掌着巨舶往来万国。他们和蕃商如何交易，关税抽解有没有贪墨，是不是谎报风浪沉没私吞船货，有没有……和海外势力暗通帐目。”
“这些，咱也要看得分明。”
“大明的海疆，只有朝廷，才是这万里波涛唯一的主人！”
朱元璋顿了顿，继续说道。
“第三，女真各部及边境贸易关联。”
朱元璋的语气变得格外冰冷，“尤其是与女真交界的辽东沿线要地。那些和女真部落、边境互市势力牵扯不清的卫所军官，他们掌控着边境要道，也可能成了部落势力的保护伞。”
“去查。”
“查他们和女真各部的勾结，查他们有没有违反军纪，查他们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身为朝廷官员的职责。”
“咱要知道，这些关系到底盘根错节到什么地步。咱要知道，要是需要整顿，该从哪里下手才能戳中要害！”
京师、海疆通商、女真关联。
这三个方向，象三把尖刀，直指大明军事力量和潜在隐患的三大关键局域：权力内核的驻军、国防前沿的边军、以及边境贸易命脉相关的驻军！
朱棣和丘福、朱能听得心潮澎湃，后背直冒冷汗。
他们此刻才觉得，之前查办江南商人案，不过是一次小小的练真正的深谋远虑，针对整个帝国军政权势的大布局，现在才刚露出冰山一角！
而他们，正是皇上推行这策略的重要依靠。
朱元璋转过身，重新盯着他们，眼里闪铄着让人害怕的光芒：“你们，直接对咱负责。”
“咱给你们权力，给你们支持，给你们咱的期望。”
“咱只要一个结果。”
“咱要这大明军权能触及的地方，在咱眼里，没有任何秘密！”
……
大本堂内，方才燕王朱棣与军中纠察将领丘福、朱能几人带来的那股子铁与血的味道，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还隐隐弥漫着硝石与皮革混杂的气息。
“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太子朱标慢步入了暖阁。
这位以往以仁厚闻名的储君，在朱元璋面前却永远是一副恭谨得近乎谨慎的姿态。
“儿臣，叩见父皇。”
朱元璋的目光终于从巨大的《中国历史概述》上抬起，落在了朱标的身上。
“事情办得如何了？”
直入主题，这是他们父子间处理政务时惯有的默契。
朱标闻言，那张儒雅的脸上，顿时绽开一抹既如释重负又带着几分成就感的笑容。
“回父皇的话，幸不辱命！”他的声音保持着储君的沉稳，却难掩其中的一丝激动，“山东孔府那几个主事人，之前查抄时还隐匿了不少田产、古籍。这些时日来经由刑部、都察院与亲军都尉府的反复核查、对质，他们方才吐露实情。”
“反复核查”四个字说得平和，可谁都明白这背后是法司的严密程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儿臣将这些日子追索回来的隐田、浮粮、古籍珍玩、商铺契证，尽数折算成了现银。刨除所有核验、登记的耗费，净入内帑者，足以供养……”朱标略微停顿，抬眼谨慎地观察了一下朱元璋的神色，才清淅有力地报出了那个数字：
“大明军队数年有馀！”
朱元璋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这个数字，它意味着对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一次成功的精准打击，意味着皇权对哪怕是最具像征意义的传统势力的绝对掌控。
在过去，面对这些累世望族，朝廷往往投鼠忌器，诸多政令难以畅行无阻，他有重整山河的雄心，有廓清寰宇的意志，却常常受制于各种无形的羁拌。
而现在，这根能撬动僵局的杠杆，这块夯实皇权的奠基石，终于被他握在了手中！
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目标达成的满足与对未来蓝图的期许的复杂情绪，在朱元璋的心底涌动。
朱标摒息凝神，他感受到了暖阁内气氛的微妙变化。
他看到自己的父皇虽然面无表情，但那不怒自威的磅礴气势，却让他这个太子也感到深深的敬畏。
许久，朱元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带着淮西口音的浊气。
“在边上候着吧。”朱元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力，“此事细节，不得外传。若有妄议者，依律处置。”
“儿臣……遵旨！”
朱标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不再多言，稳步站在旁边。
朱元璋的眸光陡然一凝，对着殿外侍立的内侍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
“传旨。”
“宣，信国公汤和，即刻觐见。”
旨意传出，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殿外便传来了一阵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那是武臣特有的节奏。
……
信国公汤和行过跪拜礼后，站在大殿中间。
这位和朱元璋是同乡、一起起兵、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将，此刻穿着国公级别的朝服。
他的身板虽说不如年轻时挺拔，但眉宇间那股从无数场战争里拼杀出来的煞气和忠诚，一点没减，只是在这位皇帝面前，多了几分刚刚好的躬敬。
现在早不是天下没定的时候了，不能再象以前那样随便称兄道弟。
自从朱元璋推行新政，这位老兄弟心里门儿清：龙椅上的朱元璋，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当年那个叫朱重八的同乡。
汤和知道，自己这次被秘密召见，肯定和最近山东的事有关，也关系到自己家族以后的日子。
“鼎臣，坐吧。”
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他指了指旁边的紫檀木绣墩。
“臣……谢皇上恩典。”
汤和稍微尤豫了一下，还是侧着身子坐了下来，姿态依旧恭躬敬敬。
“鼎臣，这次查办山东孔府相关的人，你带着新军稳住了山东的卫所，功劳不小。要是没有你在军里的威望暗中镇着，咱这刀，不会落得这么干净利索。”
“皇上过奖了，这都是臣该做的本分。”汤和赶紧欠身回话。
“本分，也该有赏赐。”朱元璋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但咱不想赏你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什么加封封地、增加俸禄，这些已经给到不能再给你了。”
“咱也不可能把皇位让给你，咱思来想后，决定给你些实打实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