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朱元璋才缓缓坐回御座。
他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的罪证和清单，那上面记录的数字，足以让任何人眩晕。
但朱元璋的眼中，只有冰封般的冷静和更加炽烈的杀意。
他知道。
这和清理淮西旧勋一般，这一场风暴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这个开国皇帝，要用这些叛国者的鲜血和财富，重新浇筑这座大明江山的根基！
而那些此刻或许还在各自衙门里故作镇定，或许正在串联商议，准备在下次大朝时以“动摇国本”、“刑戮过甚”为由上书劝谏的江南文官们……
朱元璋的嘴角，再次浮现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劝谏？
咱朱元璋杀人，需要向谁解释！
……
京师的震荡依旧在持续着。
这股风暴自那晚新军的血色行动开始，便如同燎原之火，席卷了应天的每一个角落，其威势似乎要冲破高大的城墙，向整个大明天下蔓延。
午门外那片像征皇权威严的广场上，依旧有身着青色、绯色官袍的文官们跪伏在地。
他们不再象最初那样涕泪交流、高声泣诉，那在他们看来有失士大夫体统。他们选择了另一种自认更庄重、更有力的方式，沉默地静跪。
吾等在此，天下士林在此，皆拭目以待！
他们在等待。
等待那位以雷霆手段着称的开国皇帝，给出一个“说法”。
而在市井巷陌，寻常百姓聚集之处，则是另一番光景。
各种离奇夸张的传闻，正以野火般的速度传播。
有人说，新军从那些平日里鼻孔朝天的官老爷和富可敌国的商贾家中，抄出的金银珠宝足以填平半个玄武湖。
更有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信誓旦旦地宣称，有在刑部大牢当差的亲戚亲眼所见，一车车贴着封条、沉甸甸还带着腥气的箱子，被连夜运进了那座人间阎罗殿。
恐惧、兴奋、窃喜，以及对未来深深的茫然……种种情绪交织，让整座京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
然而，所有的喧嚣与骚动，都没有被朱元璋放在心上。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摆在他面前的则是这两日里由丘福、毛镶从诏狱和锦衣卫衙署不断送来的、墨迹未干甚至隐约带着血渍的口供与新证。
范文渊，垮了。
这位昔日里在朝堂上侃侃而谈、风度儒雅的浙东名士，在新军钢铁般的意志面前，彻底抛弃了所有的体面与气节！
未曾动大刑，他便已招认。
如同堤坝崩溃，将他记忆中所有与江南商帮勾结、与残元暗通款曲的同僚、门生、故旧的姓名，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牵连着一桩桩卖官鬻爵、资敌牟利的肮脏勾当。
朱元璋这两日，就在做一件事。
他翻看沾着血泪和恐惧的口供，与那些记录着巨额金银往来和违禁物资输送的帐册、密信，一点点地将那张笼罩在大明朝堂乃至地方、名为“通敌叛国”的巨网，清淅地勾勒出来。
每看清一个盘根错节的节点，他心头的杀意便凝实一分。
这张网牵扯之广、根基之深，远超他最初的预料，它如同附骨之疽，几乎与这个新生帝国的肌体纠缠在了一起。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确凿的证据。
以及，更庞大的财富。
财富。
这个自他起兵以来便始终萦绕心头的问题。
户部为了北征残元的军饷，能在他面前将帐本翻得哗哗响，愁眉不展。
工部为了修筑边墙、疏通漕运的款项，能拿出一沓沓请求拨银的文书。
仿佛他这个开国皇帝，每日都要为银钱琐事所困。
他厌恶这种掣肘之感！
一种空有席卷天下之力，却时常被钱粮束缚手脚的憋闷！
京城查抄的超过一万万两，是笔天文财富，足以做很多事。
但朱元璋深知，这或许仍不够填满某些无底洞，更无法一劳永逸地奠定万世基业。
他真正的目标，指向了另外两个方向。
山东，江南。
那里是孔府，是江南商帮与残元勾结、走私军械粮草的关键信道，是那张巨网的内核枢钮所在！
……
然而，几日时间过去了，山东与江南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按日程早该有回报。
朱标、汤和深得他的信任，但山东孔府、江南士族毕竟是盘踞多年的势力，关系错综复杂，根基深厚。
朱元璋的心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悄然升起，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厌恶这种等待和不确定。
就在此时。
“陛下！”
一声尖利、因极度激动而变调的叫喊传来，紧接着是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全然没了锦衣卫指挥使应有的稳重。
朱元璋缓缓转身，眉头微蹙。
“何事惊慌？”朱元璋的声音沉静如水，听不出波澜。
“陛下！捷报！天大的捷报啊！”毛镶几乎是扑倒在地，也顾不上仪态，双手高高举起两份封着紧急火漆的奏报，如同捧着救命的甘泉，声音颤斗得几乎破音，“山东！江南！八百里加急！太子殿下、燕王殿下，奏捷！！”
……
这是他等待的两份答案！
是朱标和朱棣，从山东以及江南，送来的答卷！
“拿来。”
毛镶慌忙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整理衣冠，小心翼翼捧至御案。
朱元璋伸手，猛地一扯！
里面是朱标那笔力沉稳、却隐含锋芒的字迹，字里行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奏报内容简洁至极，毫无赘言。
先是成果。
山东孔府衍圣公一系，负隅顽抗，已被就地正法。其首级已传示山东、以及各直省。
其内核党羽、宗族骨干、恶仆豪奴共计一千三百馀人，皆已锁拿下狱，候旨发落。
当地政务防务，已由中枢特派干员接管，民心暂稳。
接着，是一份清单。
一份从孔府、府邸、庄园、密库及关联产业中，抄没的财产总略。
朱元璋的目光，如鹰隼俯视猎物，逐行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
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甚至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