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嘴角,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带着杀机的冷笑。
他看着沉文渊,就象在看一个不懂分寸、妄议军国大事的迂腐书生。
他甚至没去碰那份奏疏,只是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御案,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安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沉编修,”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淮西口音特有的力道,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新军是咱亲手创建,为的是扫清残元、安定边疆,保咱的江山稳固。它的一兵一卒,调动都是为了大明!怎么,咱调动自己的军队,还需要先向兵部递文书、等批复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牢牢盯在沉文渊脸上:“至于你说的‘私兵’……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明的所有军队,都是咱的军队!咱亲自指挥,有什么不对?难道在你们看来,咱这个皇帝,还指挥不动大明的兵马了?”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大殿里炸响。
没有一丝敷衍或装傻,是直接、强硬地顶了回去,甚至带着咄咄逼人的反问!
沉文渊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预想过皇帝会发怒,会斥责,却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如此赤裸裸地强调皇权的绝对性,把“私兵”的指责直接引向了对皇权本身的质疑。这顶帽子,实在太重了!
“皇上!臣绝无此意!”
沉文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后背窜起,声音因为惊恐而有些变调,“臣是为了朝廷法度,为了后世安稳……”
“够了!”朱元璋猛地一挥手,声如洪钟,直接打断了他,“法度?咱就是法度!咱创立这大明,就是为了立下新的规矩!新军的事,咱心里有数,用不着你们多说!”
他唰地站起身,袍袖一拂,带着开国帝王不容抗拒的霸气:“退朝!”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流星走入后殿,只留下一个决绝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以及满殿文武官员,个个禁若寒蝉,冷汗直流。
沉文渊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举着笏板的手无力地垂下,脸色惨白,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道理和准备,在皇帝绝对的权力和意志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挫败,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朝会就在这种近乎雷霆万钧的镇压气氛中结束了。
官员们心有馀悸地走出大殿,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一些与沉文渊交好或想法相近的官员,下意识地聚在离宫门稍远的一个角落,人人脸上都还残留着惊惧。
“太……太狂妄了!”一个官员声音发颤,又气又怕,“‘咱就是法度’……这、这将朝廷制度置于何地?”
“小声点!”有官员低声喝止,脸色异常凝重,警剔地看了看四周。
“皇上不是在说气话。”沉文渊喃喃道,他似乎刚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醒悟,“他是在宣告。向我们所有人宣告,这大明,是他一个人的大明,兵权,必须死死抓在他自己手里。任何想触碰、甚至只是想议论这件事的人……”
他没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言明的意思。胡惟庸案的腥风血雨,仿佛才刚刚过去不久。
“那他今天在殿上这般……”另一个官员迟疑地问。
“那是警告。”沉文渊苦涩地说,“一次毫不掩饰的、最强硬的警告。他要我们牢牢记住,谁才是这江山唯一的主宰。”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
山东,曲阜。
夜黑风高!
汤和率领最精锐的一队亲兵,直扑孔府后宅一处僻静院落。
“砰!“
一声巨响。
院门的门闩被两名魁悟军士用撞木直接撞断。
“什么人?!“
书房内,孔府的一位执事惊得从太师椅上跳起,他刚将几封密信收好,便见数把明晃晃的钢刀已指向自己。
“你们你们是何人麾下?此乃衍圣公府邸,岂容尔等放肆!“他强自镇定,但声音已透出慌乱。
“拿下。“
汤和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
两名亲兵如猛虎扑食般上前。那执事还想争辩,伸手欲取案上砚台反抗,但汤和早已一步近前,反剪其双臂,利落地将其制服。另一亲兵随即用布巾塞住其口。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汤和看着面如死灰的执事,心中平静无波。这仅是开端。
“搜!“他沉声下令,“所有帐册、信件、地契,悉数查抄!府中人员,一律看管,不得走脱一人!“
与此同时,在曲阜城内其他几处孔府别院及田庄。
同样的查抄行动正在同步展开。
孔府名下几处粮仓的管事在睡梦中被惊醒;几个为孔府经营田产的庄头被从家中带走;几位与孔府过从甚密的地方乡绅,也在宅中被“请“去问话。
还有向塞外输送粮草军械的路线图,以及满是江南商人“孝敬“孔府的金银凭据。
与此同时,在曲阜码头、仓库等地同步行动中,查获更多罪证:伪装成茶叶的生铁、藏于布匹中的弓箭,以及孔府出具的通关文书。这些物资,正是借孔府之名,行资敌之实!
这个千年世家及其附庸,在这突如其来的行动面前,几乎未能组织起象样的应对。
衍圣公府正堂。
那杯待客的香茗早已凉透。
太子朱标安然坐于上首,气度沉静。
当代衍圣公则如坐针毯,每一刻都是煎熬。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悄无声息地步入堂内,无视衍圣公,径直走到朱标身旁,躬身低语。
“办得妥当。“朱标微微颔首,脸上依旧带着储君应有的温文,却令人捉摸不透。
他转而看向面色发白的衍圣公。
“衍圣公,“他缓缓开口,“本宫这番&039;拜谒圣府&039;,阁下可还满意?“
衍圣公如遭雷击,瞬间明了。
什么瞻仰圣迹,什么途经拜会,全是托词。
太子殿下此行,就是来整肃纲纪的。
而且,是在他这圣人之后、当代衍圣公的面前,查抄他孔府的人。
“殿、殿下“他的声音因惊惧而嘶哑,“这、这究竟是何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