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下来。
朱标依旧跪在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御座上载来的无形威压，让他每一寸肌肤都绷得紧紧的。
朱元璋没有再看他，而是缓缓起身，踱到悬挂着大明疆域图的墙壁前，仰头看着那片用朱砂勾勒出的万里山河，象是在审视自己亲手打下的基业，又象是在思考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时间，在这令人心悸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一息，两息……
对朱标而言，每一息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
终于，朱元璋开口了，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老大，起来。有件事，要你去办。”
朱标的心猛地一揪，依言站起身，垂手恭立，感觉喉咙干得发紧。
“你的侧妃吕氏，”朱元璋没有转身，依旧面对着地图，语气平淡得象在说一件寻常家务，“锦衣卫的初步查勘，有些眉目了。”
朱标的瞳孔骤然收缩，吕氏？怎么会牵扯到吕氏？
“雄英和允熥身子里的‘恙’，”朱元璋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朱标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御医断出来了，是南边一种罕见的‘瘴疠之毒’，此毒极缓，混入饮食，日积月累，能损人根基，尤伤幼童。”
朱标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雄英是他的嫡长子，允熥是常氏所出的次子……竟然是中毒？还是日积月累的慢毒！
“父皇！这……这不可能！吕氏她……”朱标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斗，他想说吕氏素来温婉，想说不可能是她，可面对父皇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所有辩解都卡在了喉咙里。
“锦衣卫在她身边一个心腹嬷嬷的老家，”朱元璋打断他，语气依旧没有波澜，却字字如刀，“搜到了尚未用完的药粉，与御医所验之毒，一般无二。线索往下查，还牵涉到她在东宫安插的几个人，以及宫外……几个不开眼的东西。”
朱元璋踱近几步，盯着儿子瞬间惨白的脸：
“标儿，你是太子，是大明的国本。你的儿子，是未来的国本。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国本头上，你说，该怎么办？”
朱标浑身冰凉，他明白了父皇的意思，这不是商量，是命令，父皇要他亲自去处理，处理他的侧妃，处理这桩动摇国本的丑闻。
让他去查办自己的枕边人？
这是要他亲手斩断关联，自证清白，更是要他向所有人展示，在国法纲常面前，太子绝不会徇私！
这一招，不是为了惩罚，是为了立威！是为了震慑所有可能心怀不轨之人！
朱元璋看着儿子脸上挣扎痛苦的神色，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难言的情绪，但出口的话语却冰冷坚硬：
“怎么？下不去手？”
“还是觉得，咱大明江山的分量，比不过一个妇人之情？”
朱标如遭雷击，扑通一声再次跪倒，以头触地：“儿臣……儿臣不敢！儿臣……遵旨！”
他懂了。
这是储君的责任，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父皇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是在告诉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再痛也得做。
“很好。”朱元璋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轻松，“锦衣卫会配合你。该抓的抓，该审的审。吕氏……给她留个全尸，对外，只说是急病薨了。”
朱元璋转过身，重新面向那张巨大的疆域图，挥了挥手：
“去吧。咱等着你的结果。”
“记住，要快，要干净。”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仿佛身后跪着的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一个需要执行命令的臣子。
大殿内重归死寂。
朱标趴在地上，久久无法起身。冷汗浸透了里衣，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的人生，在短短片刻之间，天翻地复。
从监国太子，到即将亲自下令处决爱妃的丈夫……
他没有选择。
那个开创了这偌大江山的父亲，用最残酷的方式，剥夺了他所有软弱的权利。
许久，朱标才用颤斗的手臂支撑起身体。他擦去额角的冷汗，缓缓站直。
他的眼神，变了。
原先的悲恸、挣扎、不可置信，渐渐被一种沉重的、近乎麻木的决绝所取代。
朱标知道，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不仅要完成，还要完成得干脆利落，不留任何后患。
因为父皇的耐心，从来都不多。
而一个无法斩断私情、维护国本的太子，结局可想而知。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出了乾清宫。
当午后的阳光刺眼地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时，朱标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双总是透着仁厚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肃杀。
宫门外，随侍的太监和侍卫见状，纷纷躬身，却无人敢上前询问。
朱标没有看任何人，只沉声吐出一个字：
“去！”
顿了顿，他补充道，声音沙哑却清淅：
“……宣锦衣卫同知蒋??过来。”
内侍低声领命，匆匆退出东宫书房。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蒋??便跟着内侍疾步而来。
此时的他虽已是锦衣卫中的实权人物，官至同知，但距离后来那个权倾朝野、一手掀起蓝玉案大狱的锦衣卫指挥使，还差着关键的一步。
蒋??没有废话，直接将一叠卷宗双手奉上。
这是锦衣卫近日奉朱元璋密旨暗中调查东宫的最终结果，此刻，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扎在朱标的心上。
蒋??垂首肃立，不敢出声，书房内只闻朱标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他看着那些确凿的证据，吕氏如何通过收买的宦官，将性极寒凉、久服能损人根基甚至悄无声息夺人性命的药物，掺入年仅幼冲的朱雄英和朱允熥的饮食药物中……
铁证如山，容不得半分狡辩。
朱标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惊、愤怒，到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灰白。
他眼中最后一丝对过往情分、对东宫体面的奢望，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蒋??，”朱标开口，看向吕氏居住的方向，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散殆尽。“点齐你手下最得力、口风最严的人手。”
朱标的目光掠过他，
“奉旨，”他清淅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查办东宫侧妃吕氏，谋害皇孙一案。”
“一应人犯，即刻锁拿，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死寂！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骇得魂飞魄散！
太子殿下，要亲自查办自己的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