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月的血战,对于复仇亡灵这支军队而言,并非没有损失。
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士气高昂,甚至可以说是气势如虹,而且作战实力也非常强大,所有人都更换了一批军备,整体看起来就象是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
但海尔耶斯非常清楚,他们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此前,他们所有人都是奥斯帝国的迫害者,是这场战争的最大受害者,所以在视野范围内的所有奥斯帝国军人全部死绝之前,他们可以忍受饥饿、苦痛、寒冷甚至是死亡等等一切,因为他们所有人都被一口怨气吊着,在没有彻底发泄完之前,他们就是所向披靡的。
可随着他们的军队规模膨胀到了五千之数,视野范围内的所有奥斯帝国军人全部被消灭后,他们这口气也终于散了。
或许,对于加里斯伯爵领的那些流民和溃兵,以及他们这支被奥斯帝国当作炮灰营来使用的死亡先锋而言,他们的那口气还没散,还想着反攻回加里斯伯爵、泰瑞拉西境甚至是奥斯帝国境内。
但对于拜约尔领的难民们而言,属于他们的复仇却是已经结束了。
所以接下来,他们需要面对的就是饥饿、苦寒等问题。
可能在十来天内,这些问题还能够忍耐,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这些人必然会开始出现不满者和怨言,甚至还会开始出现逃兵。这些事情对于他们这支由多方汇聚起来的“乌合之众”而言,
将会是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甚至很可能最终还会导致他们这支军队出现内乱。
这一点,是海尔耶斯绝不愿看到的结果。
所以,趁着临界点爆发之前,他给那几名一直监视着他们动向的人送去了一封和谈信。
海尔耶斯一直都知道有人在盯看他们的动向但对方并没有其他激进的行为,因此海尔耶斯也就一直都没有动作,就是不想贸然激化事态发展。而眼下,终于到了临界点状态了,所以海尔耶斯也就不得不寻求一种全新的解决方式,
“你觉得他们会来吗?”
一名身材瘦弱、一脸病神色的男子,有气无力开口说道:“我们的信件已经送出去好几天了。”
“会来的。”海尔耶斯点了点头,“对方在发现我们动作后,并没有和我们发生交锋,而仅仅只是让人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反而集中力量南下解决那些无形者,这证明对方并不是蠢货,所以有谈判的选择,他们不可能拒绝。”
“希望吧。”瘦弱的男子叹了口气,“反正我是不抱什么期望的。”
说着说着,这名男子就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甚至还咳出了一大痰血。
“你的身体还好吧?”海尔耶斯不由得问道,
“这是我的‘代价”。”
海尔耶斯一时间有些沉默。
他是见过眼前这名瘦弱男子八年前的模样。
那时的卢尔特还是一名非常典型的奥斯人:身高超过一米八,拥有一头如阳光般璀灿的金发,
如刀刻般线条明朗的五官显得俊俏非凡,一对碧蓝色的眼眸总是充满了笑意,哪怕是刚来到死亡营那会,他也依旧没有放弃对生命与自由的渴望,甚至还会鼓励身边的同伴不断的坚持下去,活过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但随着和他分配到同一个营房内的战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换了一个又一个的营房后,这位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也渐渐变得沉默起来,后来更是为了获得力量而选择了与他家族血脉晋升串行截然相反的另一条道路。
卢尔特来自奥斯帝国范巴尔州香榭丽郡的一个贵族家族。
和泰瑞拉王国分封六境公爵,并且允许自治管理的情况不同,奥斯帝国是以州、郡、领三级行政单位来进行爵位分封。但不管是哪一级的行政长官,本质上也只是帝国对下辖领地的代行管理者而已,其本身并不具备完全独立的自治权,只有被帝国封赐为大公的大贵族,才能拥有领地的自治管理权。
以州为例,最高行政长官为侯爵。
一州通常有五到七个郡不等,郡级行政长官的爵位是伯爵。
郡以下为领,最早据说是自治领的意思,但自从奥斯帝国创建以后,自治领的“自治”就被取消了,仅保留“领”作为最低行政单位。而一个郡内通常会有三到五个领不等,其行政长官爵位主要以男爵为主,偶尔也会有子爵的爵位身份,只不过和泰瑞拉王国一样,子爵和男爵的爵位身份相对比较模糊,并没有太过明显的阶级地位差距。
在奥斯帝国,爵位虽说同样等同于特权阶级,但爵位所带来的权力却并没有泰瑞拉王国这般强大一一与其说是爵位带来的特权,倒不如说是实力和官职地位所带来的特权。毕竟在奥斯帝国,除了大公外,甚至就连公爵都没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封地,他们这些贵族更象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搬。
往往帝国一纸调令传下来,他们就需要收拾行装赶赴其他州郡上任。
而卢尔特的悲剧,也是在他父亲被调任的时候开始的。
作为家族长子的他,天赋并不如自己的弟弟那般出色,所以当他的父亲被调任离开自己家族长久经营看的香榭丽郡时,他的妻子就勾搭了他的亲第第,合谋给他栽赃了一起“危害帝国安全罪”一一这在奥斯帝国是仅次于叛国罪的最大罪名。
于是卢尔特便毫无悬念的被送往了死亡营一一事实上,如果不是当时奥斯帝国正在和泰瑞拉王国交战,前线需要大量的炮灰士兵的话,卢尔特很可能已经被处决了。
这位天真的男人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的妻子一定会帮他查找证据,证明他的清白,这样他就可以离开死亡营。
直到目睹了无数战友的牺牲,而他也终于发现自己写给妻子的所有信件都被拒收,送信人甚至当场说出了他的妻子和他弟弟的苟且之事后,卢尔特就在第二天激活了【毒疫兽】的血脉。
他的家族拥有一条完整的六阶血统传承路线,但【毒疫兽】却并不在这条串行里。
从那之后,这位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就变成了如今这副一米六、头发枯败灰白、说一句都要喘好儿口气,甚至时不时还会咳嗽吐血的病秧子。
但正如卢尔特所言。
如今这副模样就是他激活【毒疫兽】获得的血脉力量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一一尽管【毒疫兽】的名字里带有一个兽字,但这个血脉却也同样是货真价实的【恶魔血统】串行的血脉。只不过和要吃生肉、内脏甚至是脑子的这些负面效果代价相比,【毒疫兽】其实要温和许多了。
毕竟它只是让觉醒者变成这么一副随时都会暴毙的模样而已,但换来的却是非常恐怖的毒素能力:卢尔特如今浑身血液都蕴含着剧毒,而且速度还非常的快,他甚至不需要借助其他工具就能够将毒液淬到任何东西上面。
除此以外,卢尔特本身的实力也同样不差。
他是如今这支复仇亡灵里,实力仅次于海尔耶斯的三阶血脉者,甚至只要找准了晋升方向的话,那么他都已经可以开始尝试四阶血脉的冲击了一一他只是相对于自身的家族而言,血脉资质比较差而已,毕竟他的家族可是货真价实的六阶血脉者家族,掌握着一条完整的血统普升路线。
而象卢尔特这样有着非常明确和渴望复仇对象的人,在这支“复仇亡灵”军队里,可以说是彼彼皆是。
他们渴望着复仇。
甚至可以说,他们之所以能够在死亡营里坚持到今天,就是因为内心的不甘和愤怒:在没有亲手复仇成功之前,他们哪敢就此倒下?
这也是为什么海尔耶斯要尽快消除临界点威胁的原因。
他已是复仇亡灵的头鹰,而他为他们这群“不该存在于世的亡灵们”所指引的方向,就是向迫害他们的恶徒复仇。
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摸来的翠绿色野草,卢尔特望了一眼渐渐黯淡的天色,然后语气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看来今天也不会有结果咯。那个指挥官肯定是怕了我们,都不敢来见面了。”
海尔耶斯也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从他将信件送出去开始到今天已经第六天了。
他曾估算过,这份信件来回传递只需要两天,最多不超过三天,而他也预留了三天时间给对方考虑。所以按照正常情况来算,今天应该就会有答复送回来。可现在夜幕已经开始降临了,但他却没有等到本该送回的答复信件,这多少让他感到了有些失望和遗撼,
“你打算怎么做?”卢尔特再度问起。
“明天再等最后一天。”海尔耶斯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如果明天还没有答复的话,那我们只能向东进军了。,我们现在这里有五千人,他们相信我,所以选择汇聚在我的旗帜之下,那么我也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们泰瑞拉人就是这么婆婆妈妈。”卢尔特摇了摇头,“一点也不象我们奥斯人干脆。喜欢就约会,觉得合适那就结婚,要是彼此不舒服了,那么就离婚,反正只要没有孩子那什么都好说。”
“我不想打击你,但我还是必须得提醒你一句,你那位非常干脆的奥斯人妻子可不是这么想的。”
“恩,她也是非常典型的奥斯人。”卢尔特耸了耸肩,“她看上了我的弟弟,而我的弟弟也看上了他,所以他们不仅想要彼此,还想要我的财产、我的继承权,所以他们联合起来试图把我弄死。但你看,我这不是没死吗?所以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回去之后呢?”海尔耶斯问道。
“不知道,还没想好呢。”卢尔特摇了摇头,“不过我们奥斯人非常喜欢制造惊喜。所以你说,要是我在他们生日的那一天躲在礼物里,等他们拆礼物时,我就跳出来跟他们说惊喜,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们奥斯人的浪漫与幽默。”海尔耶斯摇了摇头,“但我觉得他们肯定不会觉得惊喜,而是会受到惊吓。”
“你说得有道理。”卢尔特点了点头,“不过他们两人的生日并不是同一天呢。—对了,要不这样吧,等我回去的时候,我看谁的生日比较接近,到时候就把另一个人的脑袋割下来,然后和我一起躲在礼物箱里,等到对方拆开时,我就抱着那个脑袋跳出来,跟他说惊喜。”
海尔耶斯一脸无语的看着卢尔特:“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疯了?”
“这就叫疯了?”
卢尔特一脸鄙夷的望着海尔耶斯:“那你肯定没听过阿帕兹那个疯女人的复仇计划。”
听到这个名字,海尔耶斯也是一脸的沉默。
阿帕兹摩尔纳斯,同样也是奥斯人。
只是和已经舍弃了自己姓氏的卢尔特不同,阿帕兹并非被自己的亲人所陷害,而是被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出卖。
就因为她的好朋友看上了她的未婚夫,所以为了得到那个男人,这位阿帕兹认识了十几年,双方父母甚至是同一阵营派系的盟友关系的好朋友,趁着一次举办舞会的时机给她下了药,不仅让她失身,甚至还惨遭多人凌辱。而之后她的这位好朋友更是将她卖给了地下势力,并且伪造了她为了逃婚而趁着舞会举办到一半的时候偷偷逃离了,更是构陷了许多罪名污蔑她的家族,迫使她的家族那段时间疲于应付帝国审查,无力去查找她的下落。
最终,她为了活命,一改当初那副乖巧少女的性格,直接添加了死亡营。
八年历战,阿帕兹的身上多了数十道伤疤,从一位衣食无忧、皮肤细嫩的纯洁少女,变成了如今死亡营里赫赫有名的“疯女人”一一她比流莺还要放荡,也比黑寡妇还要狠毒,同时还有着豺狼的狡诈、孤狼的狼厉,以及头狮的领导力。
如果说,卢尔特是仅次于海尔耶斯的强者,那么阿帕兹就是仅次于海尔耶斯的领袖。
“你知道,阿帕兹已经没办法生育了吧?”
海尔耶斯点了点头。
就他所知,阿帕兹在过去五年间的发泄式疯狂放纵,如今还没有病死,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了。
“等等。”海尔耶斯愣然转过头望向卢尔特,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你给她‘下毒’了?”
“是她自己要求的。”卢尔特耸了耸肩,“你可能不知道,她在逃出她那座城市前,都经历了什么。她只有在极致的欢愉状态下,才能够忘却痛苦,维持最后一丝理智,所以当她说她无法接受自己即将生下一个杂种,求我给她下毒时,我同意了。从那之后,她就是名副其实的黑寡妇了。”
“依靠放纵来维持最后的理智”海尔耶斯摇了摇头,“还是你们奥斯人比较疯狂。”
“谢谢夸奖。”卢尔特笑了,“不过这话你如果当着阿帕兹的面说,她会更高兴的,甚至可能还会邀请你和她睡上一觉。”
“她要恩将仇报?”
“哈哈哈哈哈。”卢尔特大笑起来,“你这样说,她会很伤心的。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到时候有机会可以和她一起回去波尔多斯郡。她曾告诉我,她最少要带一百个男人回去找她那位好朋友。如果这样都还没死的话,那么她就会把这位好朋友带回军营来,让兄弟们都舒服一下。”
“你们是真的疯了。”
“或许吧。”卢尔特笑了笑,他如今这副苍白瘦弱的相貌里,唯有那双碧蓝色的眼眸依旧有着当初那一抹痕迹,“在死亡营这么多年,没死的人也不可能正常了。“—你不也是吗?”
“我觉得我还是挺正常的。”海尔耶斯淡淡的说道。
“哈。”卢尔特毫不留情的笑一声,“如果你真的正常,你就不会想要带着我们这群乌合之众去讨一个公道了。我们是疯了,但你是我们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的支柱。同样的,我们又何尝不是你维持住自身最后一丝理智的支柱呢?—你如果‘不给我们指引方向”的话,那么现在最疯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卢尔特起身。
然后拍了拍海尔耶斯的肩:“不管你是海尔耶斯也好,还是海斯也好。我们信任你,我们视你为支柱,所以我们也会相信你给我们指示的前进方向。”
“哪怕前面是一条通向死亡的道路?”
“哪怕前面是一条通向死亡的道路。”卢尔特静静的说道,“因为我们知道,哪怕现在就算我死了,你也会带着我的人头回去找我的妻子和弟弟。甚至哪怕阿帕兹死了,你也会找一百个男人回去找她的好姐妹。”
“不。”海尔耶斯摇了摇头。
“如果你们死了。”
“我会提着你的前妻和你弟弟,以及你所有家人的脑袋来你的坟前。”
“我会带着一千人去阿帕兹那位好姐妹的庄园狂欢。”
“我也会替佐尔将他的父亲和继母全家都杀死。”
“我还会”
“哈哈哈哈哈。”听着海尔耶斯的话,卢尔特大笑起来,甚至笑得都已经连连咳血,他也没有停止,“这才是最美的复仇啊。”
“别人替你们复仇,哪有你们亲自复仇畅快?”海尔耶斯鄙夷的说道,“所以—你们可别那么快死了。”
“看来我们暂时是死不了的。”卢尔特摇了摇头,“之前监视我们的那些人,有人来了。”
“阿里曼谢尔夫。”海尔耶斯神色复杂的望着前方正骑马赶来的那名三阶血脉者。
“你认识?”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是因我而死,所以我欠他最少两条命。”海尔耶斯叹了口气,“不过,他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或者说,他可能不认为我会记得住他。”
“呵,你们泰瑞拉人就是这么婆婆妈妈,还特别喜欢矫情。”卢尔特咂舌一声,“难怪你愿意给对方那么多天的时间,原来是因为这位老熟人在。”
海尔耶斯沉默不语。
“你觉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那我希望是个好消息。”
“我们来打个赌吧。”
“什么赌?”
“如果对方指挥官敢和你见面,算我输。如果对方指挥官不敢和你见面,那就是我赢。”
“赌注呢?”海尔耶斯挑眉。
“谁输了谁和阿帕兹睡一觉。”
“你是真的疯了!”海尔耶斯一脸的难以置信,“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赌注,为什么要奖励阿帕兹?”
“要不怎么叫赌注!”
“那你赌得还真大。”海尔耶斯摇了摇头,“我是没关系,但你可得想好了,阿帕兹对你存在着相当畸形的依恋,你如果和她发生关系的话,你应该清楚会是什么后果。”
卢尔特轻声说道:“我已将我的一切,交给了命运来审判。”
海尔耶斯望了一眼卢尔特,然后就发出了一声讥笑:“啊哈?奥斯人干脆?喜欢就约会?合适就结婚?”
“闭嘴!”
海尔耶斯呵呵一笑:“为了阿帕兹的幸福,就算对方的指挥官不答应见面,我也要打到要塞去和他见个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