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月2日，礼拜三。
刘卫明来到美影厂，他没有去车间，而是到办公楼找到赵利方，笑道：“师傅，新年好！”
赵利方上下打量着他：“哟，过个元旦越来越精神了。”
刘卫明今天换上了在华亭服装市场买的皮夹克，他记得很清楚，何小乔同学人美手狠，硬生生砍成了半价。
刘家过得节省，奶奶要求过年才能穿，刘卫明自然要顺着老人家的意思。
刘卫明笑道：“师傅，我爸想请你喝酒。”
赵利方笑了：“你爸能这么大方？”他印象中刘家的经济条件一直不好，摇摇头，“喝酒就算了，你爸是不是有事找我？”
刘卫明点点头，是关于公司挂靠的事，这件事需要厂领导点头，父亲的意思是把赵利方请过来喝酒，请他帮忙探探上面的口风。
既然赵利方直接问了，刘卫明也就直说了：“是有一件事，我听说厂里要和美术出版社合办《动画大王》？”
赵利方作为中层领导是知道这件事的，笑道：“你消息挺灵通啊，我也只是听到一些风声。”
他顿了顿，问：“你是因为最近没活干，想调过去？”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逻辑，改革一出台，好些人都在找各种门路，这个元旦厂里其实挺纷纷扰扰的。
赵利方表情认真起来：“这可未必是一条好出路啊，现在连环画也不好做了，我听说美术出版社急于开拓市场，才想着和厂里合办杂志。”
他顿了顿，又说：“这个杂志是要搞承包的，除了给些开办费，盈亏自负。”
刘卫明当然知道这些，开办《动画大王》杂志不是拍脑袋就决定的，两边蕴酿了很久，一直有些拿不定主意，最终搞了个承包制，其实就是市场化运作了。
在一般人眼里此举相当有风险，不是好去处，在刘卫明眼里就不一样了，杂志社自负盈亏，如果有公司愿意挂靠交管理费，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大礼啊。
刘卫明和赵利方关系亲厚，有些事也瞒不住，就说：“师傅，我爸在家里闲的难受，就想找些事做。”这是家里商量好的，公司以父亲的名头出面比较好。
赵利方有些意外，说道：“老刘居然有这个想法？坐下说。”
刘卫明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就是想弄个公司挂靠在《动画大王》下面，在外面做些和动画有关的事业。
赵利方相当吃惊：“这个想法好大胆啊！”
他和刘仁昌关系很好，又把刘卫明当成真正的徒弟，肯定是想刘家好的，仔细想了想，说：“这个事要成倒是不难，但是风险很大啊，公司弄起来就是哗哗的往外淌钱，很吓人的。”
刘卫明笑道：“当然不会把摊子铺那么大，一点点找事做。”
“定期的管理费总少不了吧？这些钱从哪里来？”
“家里多少有些积蓄，其他会向亲戚借借，大概是可以的。”
赵利方还是不敢相信，连连摇头：“太冒险，太冒险！这不是你爸的性格，莫非是你想做？”
刘卫明笑着点点头：“算是吧，和家里一块商量过的。”
赵利方上下打量着他，说道：“卫明，你最近变化很大啊，我越来越看不透了。”接着他又点点头，“不过也越来越成熟了，有些做事情的样子。”
然后，他又是摇头：“依我的意见，你没活干也是一时的，我也在尽量想办法，不该这么冒进。”
赵利方的话一变再变，刘卫明听出了浓浓的关心，这才是真正的师傅啊！
他笑道：“现在是经济社会了，厂里为了生存发展在改革，一个家庭同样如此，不能再一成不变了。”
赵利方有些触动，刘卫明这是想担起家庭重担了，尽管冒险，这份心却是难得。
他叹道：“我以前觉得你很稳重，现在看来也是有一股子冲劲的。”
他想了又想，说道：“事情不难，要我去说也可以，只是我建议你再想想，要不，我再找你爸聊聊？”
刘卫明也有些感慨，师傅这才是真正的为自己好啊，他不想抚了这份好心，笑道：“杂志还没有开办呢，我也没想着一天两天就办成，算是提前向您请教了。”
赵利方深深看他一眼，说道：“我看你是主意已定了，不然不会和我说。”
他在厂里也算是个人物了，思考角度不同，沉吟道：“如果你一定做，没准会有额外好处，厂里应当会鼓励甚至竖你为典型，只是你心里一定要有底啊。”
厂里正在大力改革，刘卫明此举等于勇敢去闯了，厂里没准真会当成榜样。
刘卫明不由想起了何小乔说的那个词，无当。
无当的真意在于，不执着于形名、不拘泥于表象！
刘卫明笑道：“师傅，是我爸想找些事做，我可是还想在美影厂呆着啊。”这意思就是悄悄的做，不执着于形名。
赵利方也笑了，赞道：“你这个话就很稳重了。”
他越想越有味道，也说了心里话：“你看看动画车间的王主任，因为支持改革成了红人，再看看我们的靳主任，有些打入冷宫的意思了。”
赵利方内心其实是比较认可靳主任的，叹道：“所以说，还是要顺应大势啊，你这样做也是顺应大势，虽说是以你爸的名头，上头心里会有数的，对你的将来有好处！”
这又是另一个思路了，赵利方说到这里，连连点头：“有些味道，有些章法。”
刘卫明其实不是这样想的，他之所以不愿意离开美影厂，是因为这是一座金矿，开公司相当于开小号。
这些是前世带来的经验，赵利方自然想不到，不过他说的效果也挺好，算是搂草打兔子了。
赵利方越发欣赏刘卫明了，心里暗道，这小子不仅在手艺上有天赋，现在看来，在做事上也很有悟性啊，确实值得扶一扶。
这个想法和何小乔雷同，都是看出刘卫明的一些本质，想帮上一帮。
有些“贵人”的出现是因为当前利益，有些是因为特别投缘，有些是看中了对方的潜力。
人生中的“贵人”，其实往往出现于不经意处，甚至当事人都不知道，一切的前提是你自己要有本事，要有让人看重的地方。
赵利方心情很好，刘卫明成长起来对他也是有很大好处的，笑道：“在变革中总是有人能抓住机会，我希望你是其中一个！”
正在此时，厂办公室的一位同事突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说：“刘卫明，你果然在这里啊，害我找了好大一圈。”
两人望向他，就听他说：“陈副厂长急着找你过去，快跟我来！”
赵利方吃了一惊，陈副厂长可是真正的实权人物，怎么会找自己徒弟？连忙对刘卫明说：“那你赶快过去，你说的事先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