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冬季的苏州河起了薄雾，天气很冷了，雾气带着阵阵寒意飘进里弄，也将家家户户罩在一片梦幻当中。
此时，正是里弄最安静的时刻，也是喧闹降临之前的最后安静。
刘家阿婆习惯了早起，悄没声穿衣开门，下到了一楼，这里一片狼借，一口破锅躺在角落，阿婆左右看看没人，悄悄用脚把破锅推到了周家门口。
地上还散落着几件衣裳，被踩出了好些脚印，阿婆可惜的啧啧嘴，这可是新衣裳，估计是周家阿宏给张家大娣买的吧，还有一根弯弯的钢箸。
她没去动这些，一步步跨过去。
昨晚闹的太凶，过道里乱七八糟的没人顾得收拾，她也不会去理，还是赶紧做饭，我家阿大还要赶着上班呢。
她没注意到一楼的一扇门开了一角，吴家阿婆在门缝里静静看着，当看到刘阿婆把破锅踢到周家门口，不由轻轻一笑。
昨天闹的那么凶，住在一楼的吴家老夫妇也没有露头，他家的作风是万事不出头，过好自己的日子。
吴阿婆这时也推门出来了，同样小心避开地上的东西，她看到刘阿婆正在收拾厨柜，也就是钉在墙上的三排木架子，三家各一排。
刘阿婆见到她还吓了一跳，接着抱怨道：“好些碗都挤碎了。”
吴阿婆笑道：“你家的倒是齐全。”
刘家昨天请张家吃饭，碗筷算是逃过了一劫，刘阿婆挺开心的：“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吴阿婆含笑听着，刘家和周家两位老人时不时要拌拌嘴的，冷嘲热讽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她叹了口气：“昨晚这一场闹的是真凶，周家这几天要抬不起头了。”
刘阿婆就有些高兴：“啥人让他家欢喜扎台型（张扬）！”
吴阿婆摇摇头，刘阿婆也有些喜欢扎台型，不过还算通情理，邻里相处不可能追求十全十美。
两人一边做饭，一边聊着天，昨晚确实闹的凶，连街道上的人都来了，吓唬着送公安才把张铁杠劝住，周阿宏也送到医院看脚了，好晚才回来。
两位阿婆都感觉这事不算完，张家多半要赔医药费，还有就是周阿宏和张大娣的关系，蛮尴尬的。
老妇人之间就喜欢聊这些，幻想了好多场景，特别有乐趣。
奶奶很勤快的，等家人起来早饭已经做好，昨天请客没剩下什么东西，她就煮了一锅稀饭，外加一碟肉末辣酱。
家里的经济条件在迅速好转，奶奶也没有那么抠了，前几天专门炒制了这个酱菜，封瓶后能放1-2周，吃稀饭或者面条相当搭配。
大伙各挖了一勺，都吃的很开心，几个小的很想聊聊昨晚的事，看大人们不提这个，都没敢吭声。
终于，父亲刘仁昌交待道：“昨天的事不能到处去说，别人家议论我们也别插嘴。”
四兄妹都点点头，刘仁昌解释了一句：“我们和周家住在一块，出去说这个就显得不合适。”
奶奶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她还指望着这个开心几天呢，不过儿子说的在理，她默默点了点头。
刘仁昌又专门交待刘卫明：“阿大，你和阿宏在同一个车间，不要去议论这些。”
“爸，知道的。”刘卫明没有这么多嘴，不过里弄住了不少同事，消息肯定会传的全厂尽知。
刘卫明对奶奶说：“阿娘，这辣酱特别好吃，还有吗？我带些在单位中午配饭。”
奶奶立马乐呵呵道：“有的有的，我做了好几瓶，你带一瓶去！”
小妹卫红意外的插话了：“一瓶怎么够，要两瓶！”
全家人一怔，奶奶和妈妈首先笑了起来，妈妈亲昵的摸摸女儿脑袋：“你真是个机灵鬼！”
小妹摸摸脖子上绕着的新围巾，眼睛眯眯的，好温暖。
刘卫明懂了，小妹是让他带一瓶给何小乔，也是笑着摇头，小妹就是喜欢操着大人的心。
奶奶顾不得吃饭了，放下碗打到墙角的立柜挑起来，玻璃瓶子一个一个摸过去，念叨着：“这一瓶看着肉多些，这一瓶满一些。”
她找出一个网兜装了两瓶，还撑开网兜让刘卫明看仔细：“记着哟，这瓶肉多的给人家，千万别搞混喽。”
刘卫明几口吃完稀饭，接过东西：“阿娘，爸爸妈妈，我去上班了。”
三弟和小妹也站了起来：“我们一起走。”
奶奶对刘卫明是真的疼，每次都会送到门口，这次也是一样，看着三兄妹往外走，她倚在门口笑眯眯的说：“去吧，去吧，到了就把东西给人家。”
她现在的心气越来越高，只盼着多活几年，能抱上重孙子。
到了美影厂门口，刘卫明也学着奶奶的样子，对弟弟妹妹挥挥手：“去吧去吧，路上看着点车。”
他看着蹦蹦跳跳的小妹、一向稳重沉默的三弟，也觉得心气越来越高。
刘卫明走进厂区，地上已经有了白霜，呼的气开始透着白雾，阳光却是很好。
他一路和相熟的同事打着招呼，来到木偶车间，何小乔已经到了，见到他后眼睛亮亮的，第一句话就说：“看看，今天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又让自己猜啊，刘卫明开始在桌上扫视，整洁有序，保温杯里的茶水泡好了，显然都是小乔的功劳。
接着，他目光聚焦在一个玻璃罐子上，说道：“咦，你养的小鱼小虾呢？”
何小乔原本从小池塘里捉了好些小鱼小虾，天气一冷数量越来越少，现在瓶子里的水只剩浅浅一层，多了一块石头，石头上趴着一只小乌龟。
刘卫明忍不住拿起瓶子，小龟警剔的和他对视。
对过眼神，刘卫明只觉得如此熟悉，这只小龟不会是上次车间开会后，他在小池塘边发现的那只吧？
何小乔得意的说：“我早上捉到的！”
小乔同学昨天逛完华亭回来，果然就去补美容觉了，这一顿呼呼大睡直到晚上七八点。
食堂早就没饭了，她冲了一杯麦乳精，又开了一瓶水果罐头，对付着吃了，接着睡。
好吧，她在早上不到6点就饿醒了，好不容易熬到食堂开门吃了早餐。
时间还早，她就在厂里乱逛，在一个小池塘看到一只小龟趴在石头上晒太阳，五根纤纤手指抓下去，手到擒来！
刘卫明打量着乌龟，越看越觉得就是上次遇上的。
他不由忆起了当日场景，自己正在思考动画低潮期即将到来，该何去何从。
然后看到了这只小龟，他还对小龟来了个灵魂发问：“假如你知道这个池塘明天就要被抽干了，你会怎么做？”
乌龟不理他，匆匆忙忙爬回了池塘。
当时，刘卫明似有所悟，笑着说：“看来你还是想呆在这个池塘里啊，嗯，我也是！”
这其实是刘卫明在和自己对话，乌龟是一个意象载体，没想到，这个心灵投射，居然落入了何小乔的魔爪！
他只感觉冥冥之中，似有一种叫缘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