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明一口气爬上三楼，来到一间挂有“副主任”牌子的办公室，门半开着，他不客气的推门而入，里面没人。
他对这里的环境很熟，自己翻出茶杯给泡上茶。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的抬头纹很多，背有些驼，带着一副高度眼镜，很明显习惯了长年伏案。
刘卫明连忙道：“师傅，您来了。”
他现在给何小乔当师傅，当年他也有师傅，名叫赵利方，顶尖木偶制作师，兼着木偶车间的副主任。
在会议室的时候，刘卫明看到赵方利给他使眼色，便专门跑来办公室等着了。
赵利方会后又和靳主任聊了几句，这才回到办公室，见到刘卫明笑着点点头。
他拿起茶杯发现水是满的，不由想起刘卫明当学徒的时候，每天都会早早泡好茶，把工位收拾干净。
所以说何小乔每天给师傅泡茶是有传承的，都不用特意交待，仿佛是这一脉天然就会的。
赵利方打量着刘卫明，小伙子是越来越精神了，关键是眼睛有神采，看来是成熟了。
他坐到座位上，问：“你爸的手好些没有？”
刘卫明笑道：“还是老样子，不过精神比以前好多了。”
赵利方点点头：“你爸可惜了啊。”
刘仁昌曾经是布景师，手艺很好，如果不是右手受伤，布景这一块肯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当年，刘卫明刚添加美影厂的时候，刘仁昌专门找了赵利方，央请他当儿子的师傅，这是身为父亲在给儿子铺路了。
赵利方和刘仁昌共事多年，是极有默契的老搭档，刘仁昌为了保护车间财物黯淡内退，赵利方挺有感触的，当场就答应下来。
由此可见，刘卫明的木偶手艺有着顶级传承，在木偶车间也是有靠山的。
刘卫明当学徒的时候被父亲拎着耳朵交待过，一定要勤快，眼里要有活，师傅才愿意教真功夫！
刘卫明是这样做的，加之有些手工天赋，赵利方很满意，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刘卫明才有机会刚出师就成了车间的技术骨干。
赵利方一边喝着徒弟泡的茶，一边问：“最近你来我这儿少了啊。”
刘卫明有些不好意思，他一直忙着挖第一桶金，正想解释一下，赵利方又说：“你现在也当师傅了，比以前事多了。”
赵利方说到这里，冲他眨眨眼：“何小乔同志是名牌大学生，各方面都很优秀，你一定要好好教。”
刘卫明一怔，他被车间指派给何小乔当师傅略显突兀，从技术上说肯定是够格，问题在于两人只差两岁，而且都是未婚。
他现在的阅历不同，不由猜想自己给何小乔当师傅很可能是赵利方点的名，这里面有些说道啊。
他点点头：“师傅都这样说了，我当然要特别重视，就象您当年教我一样。”
赵利方听了舒服，哈哈一笑：“我发现你脑子开窍了，不象以前只知道埋头干活。”
刘卫明笑道：“人总要长大的。”
赵利方指指他：“长大好啊，我找你来，是想听听你对刚才会议的看法。”
这算是一种考较了，刘卫明根本不用思考，说道：“文化创作如果要计件，很可能就是粗制滥造。”
赵利方眼前一亮：“你这句话脱离了匠气啊，如果能一直这样想，就有机会成长为动画艺术家。”
他反问道：“这个问题上面不可能看不到，那你说说，厂里为什么想推行酬金制？”
刘卫明说道：“人浮于事，产量收入养不起这一大家子了。”就算他不是重生，只要注意观察也能感觉得到，但一般职工很少去想这些。
赵利方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赞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有些管理思维的。”
他来了兴趣，说道：“那我再考考你，酬金制对木偶车间是好是坏？”
刘卫明答道：“从会上讨论已经能看出来了，木偶动画不同于手绘动画，按件计酬的难度相当大。”
“那你说为什么还要召开这个会?”
“靳主任估计是想让这些声音让上面听到吧。”刘卫明压低声音，“师傅，我怎么感觉靳主任内心其实不太支持啊。”
赵利方把脸扳起来：“胡扯，靳主任在会上哪一句话不支持了？他口口声声都是大力支持！”接着，他压低声音，“有些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出了门给我藏在心里！”
赵利方本来就对这个徒弟挺喜欢的，一方面因为他相当于自己的晚辈，一方面感觉他在木偶制作上有些灵气，现在看来灵气远不止这些，随着年龄增长，格局打开了。
他想了想，轻声说：“酬金制挺有争议的，尤其是一些老动画师不太能接受。”
他这句话隐隐约约指向了靳主任，靳主任是东北电影厂美术片组出身，参与了美影厂的组建，肯定属于最老牌动画师。
赵利方点到为止，说道：“靳主任也是为了木偶车间考虑，担心这一块被边缘化。”
刘卫明点头表示明白，木偶车间的地位本来就比不上动画车间，可以这样说，美影厂将要步入低谷，木偶车间又是低谷中的洼地！
赵利方找他过来就是为了提醒一下，说道：“酬金制看来势在必行了，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这里面很复杂，你不要参与进去。”
刘卫明点点头，赵师傅的想法和父亲是一样的，静观其变，不要挑头。
赵利方脸上带有忧色，若有所思道：“厂里将迎来一场动荡啊。”
他这话是意有所指的，木偶动画的制作成本很高，推出作品的速度还慢，与动画、剪纸车间相比就没有竞争优势了，他和靳主任相当忧心，这个动画流派很可能会没落。
赵利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笑道：“不管怎么说，手艺才是根本，你们这个组现在没有什么活，嗯，我会考虑你的安排的。”
木偶车间目前主要有两个制作项目，一个是《西岳奇童》，因为出现变故停掉了，刘卫明就是这个制作组的成员。
另一个项目是《阿凡提的故事》，原先只是在1979年推出了单本剧《阿凡提（种金子）》。
因为极受全国观众喜爱，从81年开始推出系列故事，目前已播出第1集《卖树荫》、第2集《兔送信》、第3集《神医》、第4集《比智慧》，正在制作第5、6集《偷东西的驴》《吝啬鬼》。
赵利方有心想把刘卫明调到《阿凡提》制作组，以前是很容易的事，如今这个节骨眼就比较微妙了，因为涉及到即将推出的酬金制，按件计酬就直接涉及到分蛋糕了。
他只是在心里盘算，没有说出来，只是说：“据我了解的信息，厂里还有可能推出重大机构调整，这个时候一定要稳得住，明白了吗？”
刘卫明心怀感激，师傅是真的关心自己啊，特意叫过来叮嘱一番。
他用力点头：“师傅，我知道的。”
他百感交集，大动荡，很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