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联排房子，公用过道，刘家阿婆正在煮饭。
这幢屋子一共住了三户，另外两户分别是周家、吴家，周老太也在做饭，她年纪更大些，看到刘家在砍鸭子，忍不住说：“刘阿婆，今朝又做好吃的啦，最近真是发达了哟？”
刘阿婆看她一眼：“哪里就发达了，乡下亲戚送的！”
邻居住在同一幢楼，有的和睦有的就会攀比，周家也是父子同在美影厂上班，还都是木偶车间，自然就会和刘家比较。
周家父子的手艺比不上刘家父子，拿的工资会低一些，这就显得低了一头。
但刘家孩子多，自打刘仁昌内退，家庭状况就大大比不上了，正好两家都有一位老太太坐镇，周老太在刘阿婆面前就比较威风了。
她最喜欢观察刘家吃什么，看人家顿顿吃素就很有满足感，属于一种小市民心态。
周老太最近一段时间比较憋气，刘家好象不过日子了，经常弄好吃，煎蛋、带鱼，这回又吃上了鸭子！
她说话就有些阴阳起来：“又是乡下亲戚送的啊，不会是野鸭子吧，你家亲戚把海陆空全占了。”
刘阿婆以前遇到这种状况就会反唇相讥，此时却是稳稳的一笑，家里赚钱了，心态反而变得大度了。
这时，另一户吴家也在做饭，这家只有一对老夫妻，都是退休老师，儿女在外国。
吴家有些书香气，平时安安静静的，儿女又出息，在邻里间的地位超然受尊敬，吴家阿婆笑道：“什么野鸭子，这可是正宗咸水鸭，刘阿婆，你在南京也有亲戚？”
刘阿婆和吴阿婆比较合得来，笑了笑：“阿大去了一趟南京带回来的。”
这次出门，刘卫明父子三人跑了好些地方，自然会带些特产，除了咸水鸭还有金华火腿，刘阿婆相当开心呐，只恨不方便拿出来眩耀。
周老太来了精神：“难怪你家老大最近都没上班，真去南京相亲了？”
“相亲？相什么亲？”
“哟，你还瞒着大家啊，里弄都传开了，你儿子带着两个孙子大包小包出门，不是相亲是什么？”
刘阿婆对大孙子可是相当宠的，脸立马拉了下来：“我家阿大找老婆还不容易？哪里要跑那么远！”
“那就是你家老二了。”周老太知道刘卫平是干什么的，说话的时候表情就有些看不起了。
刘阿婆心里更不高兴了，说道：“周家的，你家可是用了我家好些工业券，也该还回来了吧。”
周老太没想到她会突然拐到这上面，脱口而出：“你家有什么要买的？”这语气分明是说你家哪里用得着工业券！
刘阿婆好想用手中菜刀给她来一下，气得把鸭子斩的咣咣响，也顾不得露不露财了，气哼哼道：“我家要买电视机，还要买两块手表！”
周老太惊了：“你家孩子真要讨老婆了？”这年头只有娶亲才会一口气买这些，相当于把家里的积蓄都掏出来了。
刘阿婆拿菜刀的手停在半空，哟，说漏嘴了，不好圆啊，她索性不回答，只是说：“你管我要干什么，借了工业券总要还的是吧！”
周老太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家孙子也到了娶亲的年纪。
周家挺精明的，平时就会拆借工业券一点点买需要的工业品，这年头倒不怕迭代太快，而且物价上涨的快，一来一回透着他家的算计。
刘家和周家的关系还算可以，两家老太暗地里别别苗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所以出借的工业券比较多，没办法，没钱买又怕过期。
这一回，刘阿婆出人意料的牛气起来，周老太就有些蔫了，连忙端着炒好的菜往屋里溜，嘴里说着：“我可做不了主，回家问问。”
吴阿婆笑呵呵看着，说道：“刘阿婆，我家里有，要用的话来拿啊。”
刘阿婆占了一回上风心里高兴的很，连连点头：“好啊，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不多久，刘卫明父子三人也从美影厂澡堂回来了，出门这么久，好好洗个澡实在舒服。
这个年代普通家庭的居住条件极差，洗澡就是一桩大麻烦，特别是冬天，光是生炉子烧热水都要好长时间，甚至可能这头还在烧水，前头烧的水已经凉了。
大人只能关在卧室里用木盆洗，小孩子就会选一个太阳好的周末直接在弄堂信道里洗，条件好的会弄一个透明塑料罩子罩住洗澡盆，条件差的就没什么可计较了，反正是小孩子。
某种意义上，里弄的小孩真是彼此看着光屁股长大的。
这个时候如果有家人在单位上班真是一个依靠，条件好的单位会有自己的澡堂，定期发洗澡票，对家人都是极大的福利。
刘卫明端着一盆换下的衣服，头发湿湿的走进房门，看到灶台上做好的咸水鸭、香菇青菜，笑道：“今天有好吃的了，闻着就饿了。”
奶奶笑眯眯道：“赶紧端上去，我再做个肉丸汤。”
这时，母亲王淑兰也回来了，她看到刘卫明几人换下的衣服，说道：“放到一边，等吃完饭给你们洗。”
接着，三弟刘卫华、小妹刘卫红也回来了，好久没见了，高兴的围着又跳又笑。
过道被刘家人挤的满满的，吴家阿婆站在一边看着，好生羡慕，别看刘家日子过的不容易，但人口多透着满满的亲情，不象她家只有自己和老伴显得冷清。
很快，刘家七口人聚在二楼单开间，在灯下吃饭，今晚的饭菜特别丰盛，又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聚齐，吃的分外香甜。
二弟以前很难得在家里吃饭，此时在餐桌上特别兴奋，一个劲说着在外面的见闻，苏州贾阿婆、南京佛头青等等。
引得大家不断感叹，果然是出了门才能涨见识，奶奶慈爱的望着刘卫明，不由说了一句：“和你爷爷当年一样，鬼精鬼精的。”这一句话，她的眼框就湿润了。
刘卫明赶紧把话题拉了回来，说了要买电视和手表的事情，三弟和小妹立马眼睛亮亮的，尤其是小妹，以前看电视还要跑到同学家，这下可好了。
吃完饭收拾好，两个小的去做作业了，刘仁昌这才把这次赚到的钱还有接下来怎么干，细细说了一遍。
灯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带着笑，这一趟出去，家里算是彻底缓过来了，而且前路上透着光亮。
刘卫明的感触特别深，赚钱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家人们的人生轨迹悄然发生了改变，尽管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但实在是满足啊。
家人们的笑容，就是他最渴望见到的！
他不由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那边是美影厂方向。
现在已经是11月底，一场大动荡快要成形了，很快将要波及到800名职工和他们的家庭，并将直接影响到整个动画行业未来十数年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