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迫不得已,身不由己
应如是问道:“但陛下你不是治好了吗?”
“准确点说,是治好了半个月。”应乐说道:“我睡了半个月的安稳觉,什么都没梦到。我以为我彻底好了,出门去攻略一个秘境,然后我遇到了故人,心里一动,又被它抓住了。”
“但因为我之前在秘境里受了重伤,显化道基护体,因此我惊喜地发现,只要道基缺损足够大,梦境对我的影响就会变得很小,有时候我醒来甚至会忘记梦境里的一切,仿佛——我真的只是做了个梦。”应乐呢喃道:“那是我最后的平安喜乐。”
“难怪陛下一直羁留尘世,不似其他筑基真人在秘境隐修。”应如是终于解开了一直以来的困惑:“原来是借三灾削道基。”
“只可惜,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
应乐说道:“道基削弱了,我就必须凝聚气运来壮大道基,而【红尘眼】会随着道基壮大而壮大,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它只会越来越强,越来越深。不过是一年时间,希望卷土重来,这次我无计可施。”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她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最糟糕的是,当时宗室里又多了一位觉醒神武真血的妖狐。”
“你知道妖狐之间为什么会彼此感应吗?是因为【红尘眼】本身就是神武帝的金性衍化,神武帝将金性沿着血脉传承下来,在不同族人身上觉醒,但分离的金性天然具备聚合的趋势。从幻觉到现实,从喜恶到理智,都会敦促妖狐互相厮杀,吞噬同族以全金性——不然等对方的金性壮大,就轮到自己被吞噬了。所以历史上的应家妖狐,总是会自相残杀。”
应如是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微颤:“当时觉醒神武真血的宗室是——”
“正是你的父亲,渤海王。”应乐平静道出这个真相:“我小时候很喜欢他,因此我给了他和渤海王妃一个痛快。说实话,我并不想这么做,因为金性聚合后,【红尘眼】会变得更强,我感觉自己就象是坐在一架冲向悬崖的战车上,却只能一次次鞭打战马敦促它跑得再快点。”
“为了防止壮大金性,也无法避免再出现渤海王这种意外的悲剧,我只能断绝所有后顾之忧。”
“杀绝宗室。”应如是轻声说道:“原来一切都是因为神武真血的缘故。”
“从孩童到老人,从宗室到支脉,三服之内,一个不留。”应乐忍不住笑出声:“齐国应家,应该是头一个没有因为国破家亡就接近灭族的皇族吧?但也只是接近,民间应该还有不少神武血脉,只是不姓应罢了。”
“神武帝如此安排,恐怕不是为了挑起血脉内斗吧?”
“当然不是。”
应乐扯开衣裳露出雪白的胸口,胸口上嵌着一枚琉璃万彩的珠子:“皇族有秘卷,只要筑基妖狐有足够的金性,并且在五转时融入琉璃梦珠,就能将【红尘眼】转变为第二神通,彻底摆脱【红尘眼】的桎梏,觉醒真正的【枕红尘】。”
“陛下成功了吗?”
“一半一半,虽然【红尘眼】确实化为第二神通,但金性不足,我依旧没有觉醒【枕红尘】。”应乐叹了口气:“我们的老祖宗,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觉醒真正的【枕红尘】——”应如是摇了摇头:“觉醒之后,我们还真的是我们吗?陛下你怎会做出这种决择?”
“兰陵郡王,你不懂。”应乐说道:“我当然知道神武金性的隐秘,事实上这十年来我与神武金性多次交锋,曾被金性压倒意志,险些就彻底沉溺在永久的幻梦里——但我在现世逃了十年,在梦中苦熬了百年,对我而言即便是彻底的绝望,也是心甘情愿的解脱。”
雨一直在下,天地间安静得仿佛只有雨水摔在青砖的声音。
应乐抬头看向昏沉的天空,雨水仿佛从四面八方落下,汇聚到她眼里。
为什么要将一切都说出来呢?大概是因为她们就是最后的神武血脉。仁慈也好虚伪也好,但对方——已经是这个世界唯一有资格知道她秘密的人了。
今天过后,只会剩下一名神武血脉,抱着这份血腥的真相埋入棺材。
“陛下,你辛苦了。”
应乐骤然转头,看见应如是越过她,走到法坛的边缘眺望远方。
“在觉醒神武真血后,臣渐渐理解陛下的处境。”应如是说道:“虽然觉醒时间尚短,但臣已经被【红尘眼】折磨得痛不欲生,好多次都恨不得一死了之求个解脱。陛下觉醒十年,承受的苦痛是臣百倍不止,每当思之,都深感陛下不愧是一代天骄,臣远不及也。”
“换位而处,或许臣也会屠杀宗室,也会做下许多错事。臣并非是为陛下辩解,只是能理解陛下许多所作所为。犹记得陛下登基之初,曾是励精图治鞭答天下的凤仪天子,臣年幼时还跟父亲一起迎接陛下凯旋归来,看着陛下骑着威风凛凛,心里充满倾慕——徜若没有【红尘眼】,或许陛下能成为一代明君吧?”应如是说完就摇了摇头,“即便陛下有诸多倒行逆施之举,但陛下光是以筑基真人坐镇不夜天城,就足以令周国梁国不敢轻举妄动。臣于国无功,又有什么资格评论陛下功过?”
“兰陵郡王——”应乐声音微微颤斗。
“但是,应乐。”应如是转身看向应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在应如是背后,是血气弥漫的不夜天城,从法坛极目望去,能看见全城各处都是倒在地上死不暝目的众生,其中有她认识的病人,有她兰陵郡王府的侍女,有与她相识的世家子弟,但更多是应如是从未见过,但同样跟她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为了活口努力生存,有喜怒哀乐的平凡百姓。
他们的气血从身体抽离,源源不断导入法坛。与其说是这是一场屠杀,不如说是一场祭典,一场将国家放上祭坛换取力量的祭典!
一向无所顾忌随心所欲的应乐,在应如是的注视下居然后退了一步。
“我要凝聚气运壮大千血羽流道基,杀戮是最好的方式。”
“需要杀这么多?不仅是不夜天城,连周边县城都必须屠戮一空?
“杀得越多,我吸收的气血神魂越多,五转时就有更高的起点。”应乐缓缓平静下来:“我每强大一分,就多一分对抗神武金性的胜算。”
“为什么这么急?妖魔不应该才是最上乘的祭品吗?”
“因为你崛起得太快了。”应乐凝视着应如是的双眼:“在你逃入聚魔之地后,我就知道我不能再拖延了。若不赶紧五转完成神武祭仪,你我之间迟早强弱颠倒——我害怕你有一天会超越我。”
“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应乐双眼泛起沉重的血红,金色的竖瞳如同漂在血海上的孤舟。
“迫不得已——吗?”
应如是喃喃道:“是啊,你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自己,又有什么错呢?既然你的血脉,你的道基都要求你必须伤害别人才能活下去,那你也只能这样做。就象狼要吃羊,都是迫不得已的宿命。”
“只是,”
白狐面具下的双眼,燃起火焰般的橙红,金色的竖瞳就象是在烘炉里燃烧的真金。
“我的愤怒也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