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振辉将猫窝组装好后，蹲下身。
他抬眼看向窝里的白猫。
那双猫眼正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懒懒地窝在软垫里，尾巴垂在身侧，毫无防备。
他尤豫了一瞬，还是慢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毛茸茸的，带着温度。
一秒。
两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他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
他原本以为，至少会有某种奇妙的感应。
哪怕是一点点错觉也好。
可没有。
没有梦里那种“我就是它”的抽离感。
也没有任何熟悉的共鸣。
只是一次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撸猫。
一切都正常得过头了。
他甚至有点失望。
不，是更困惑了，一种以为能对得上，却彻底对不上的困惑。
田振辉收回手。
他盯着猫看了两秒。
他忽然想起梦里，从阳台跳下、从她怀里挣脱、窝在床角打盹的画面。
那些细节栩栩如生、甚至能感受到地板的凉意，被单的触感，还有——
柳智敏的指尖，曾在他耳背上轻轻掠过。
那一刻，他是它。
可现在。
当他真的面对koi时，却感应不到任何熟悉的回应一一好象那一切，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执念。
或许连koi也不认得面前的他是谁。
只是眯了眯眼，像没什么兴趣继续搭理田振辉，重新把头埋进爪子里。
象是他们从未共享过什么身体，从未拥有过共同的记忆。
那种梦里分不清“我是我”，还是“我是它”的错位感，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极其荒诞到底是哪边不真实？
是梦太真？
还是现实太假？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喉咙口来回翻滚。
田振辉站起身。
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心里那根弦，却悄悄又绷紧了一点。
接触了koi之后，谜团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
柳智敏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一幕。
他蹲在那里，动作很轻，像生怕吓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柳智敏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
田振辉只是说了句“帮你放一下”，却在猫窝前停留得比她预想得久。
她看见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koi的头。那动作太轻了，温柔得有些不寻常。
柳智敏没有出声，只是定定地望着。
那不是一个“顺手撸一下”的随意姿态。
而是一种带着情绪的凝视，一种仿佛在翻找回忆，又怕惊扰的克制。
她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药袋，视线微微低了几分，却还是忍不住去猜。
这只猫，曾经是他送的。
她当然记得。
那是他们还没有分手的时候，路过一家宠物店，在玻璃窗前一眼就选中的。
那时候他也会这样小心翼翼地用同样的动作揉它的耳朵。
可现在。
他们已经连“亲故”都算不上了。
他明明不该还记得这么清楚。分开这么久，她以为这只猫在他心里，早就象一段过期的回忆，被无声搁浅。
她不知道，他是因为还在意自己，所以才特别在意这只猫？
还是这只猫对他来说，本身就代表着什么？
柳智敏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无法言明的酸涩。
是她不该再去解读的。
可就是藏不住。
那一瞬，她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猜想，却最终只是垂下了眼帘。
金玟庭坐在餐桌边，翻看药袋上的标签时，馀光就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
田振辉已经将猫窝安置好，却没有立刻起身离开。
他蹲着，低着头。
金玟庭不动声色地警了一眼他在看koi。
那神情，带着种说不清的执念感，象是——在回忆？
她眉梢轻挑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这只猫的来历柳智敏和田振辉在一起那阵，虽然不是公开的关系，但她们宿舍几个关系近的，或多或少都知道些细节。
也知道那只叫koi的小猫，是田振辉送的。
但分手也有一段时间了。
正常来说，就算心里还有点牵挂，那种情绪也该随着时间渐渐收回去才对。
可他刚才的样子，不象是“牵挂”。
象是—
金玟庭心里“咯瞪”了一下。
她总算明白了一为什么田振辉会主动开口说送她们回去。
为什么明明只是顺路帮忙搬个猫窝，却连楼也一块儿上来了。
不是放不下。
是根本就没断干净。
她忍不住偏头看了柳智敏一眼。
女孩脸上的神情平静得近乎无波。
但金玟庭知道，人一旦过于平静，往往是内心起了风浪。
她没有出声。
只是若无其事地收起药袋。
她不想开口打断这份微妙。
一边是前男友，一边是现在的猫。
原本早该断开的两端，此刻却象被什么无形的线牵着，悄无声息地，在同一个屋檐下，再次连了起来。
她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感情的事，她也不懂。
但她隐隐觉得一这个故事，还没完。
就在这份诡异的安静快要将空气凝固时。
客厅角落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扒门声。
“汪一！”
是daon。
这小狗一直在旁边蹲着，先前没人顾得上它，现在终于忍不住，甩了绳子，直奔那扇虚掩的门一一柳智敏的卧室。
“啊！”金玟庭一惊，刚想去拦。
好在柳智敏及时牵住了狗绳，轻声制止着daon的冲劲。
可就在那一瞬，身后的卧室门却“咔哒”一声，微微打开了。
田振辉也快步走上前，伸手帮她拉住了牵绳。
就在他抬手接住牵绳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越过半开的门。
房间一角，落在了他的眼里。
那一刹那，象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他脑海深处一下子拽了出来，把他的动作、思绪，统统定格。
现实里，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柳智敏的房间。
现在，是第一次。
却又如此熟悉。
房间的陈设简单整洁，却和他梦里那个“作为猫待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那张床、那块地毯、那盏台灯，甚至窗帘的颜色、书桌的方向，都没有丝毫出入。
当时的他，是猫，不是人。
可现在，他是人，却站在梦里“猫看过的画面”中。
那种象是“从梦里走出，又撞进原场景”的感觉，让人头皮发麻。
如同记忆提前泄露了一段未来，而现在不过是身体追上来的过程。
他一时间甚至不确定自己站在哪里。
是现实吗？
还是这也是另一场梦，只不过换了视角？
这一刻，田振辉不只是困惑了。
他第一次，有了几分对未知的恐惧。
他是个穿越者。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现在，这秘密之外，又多了一层梦的谜团一一悄无声息地渗入现实，从细节里一寸寸浸出来，真实得过头，反而让人发慌。
他觉得嗓子发紧，仿佛被什么冰凉的情绪包裹着，轻轻勒住了喉咙。
他忽然想走进去。
他只想知道，那个梦，究竟是不是曾经真的发生过。
只是一步，两步，伸出手，摸摸那只台灯的开关一如果灯能打开，那是不是说明梦是真的？
但理智却在下一秒把他拉了回来。
你疯了吗？
这是她的房间。
柳智敏的房间。
她的地盘，她的猫，她的生活。
他不是它，也不是“那个田振辉”。
而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田振辉回神，收紧了手指，将狗绳提了起来。
他嗓子干得发涩，但语气仍然平稳：“不好意思，小狗狗好象有点兴奋。”
象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事的，小狗狗挺可爱的。”柳智敏开口。
田振辉低头“恩”了一声，然后才慢慢转身回到客厅。
没人知道他刚刚心里翻涌了什么。
只有他知道他曾以一种无法言说的方式，在这里待过。
不止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