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
岑文彬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那可能已然失手被擒的钱师爷,还是在骂轻易信了这局面的自己。
好在钱师爷此去,并非灭口,而只是是确认并“叮嘱”那兵部武库司主事,就算事有不逮,也可以含混过去,就怕……
当初,户部漕船运送南京兵仗局制造的一批火药,途径通州码头,预备转陆路运往辽东时,报称发生了“意外”,部分火药“损毁”。
当时虽也引起了一些注意,但核查之下,帐目似乎并无太大破绽,加之各方打点打点,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那批“损毁”的火药,出现在流民冲击京师的骇人事件中,炸毁了外城城墙,诱发了弥天大祸。
此事虽被朝廷极力压下,对外只说是流匪凶悍,但内部高层心知肚明,这绝非寻常流寇所能为。
怀疑的目光,一度扫过许多方面,却因缺乏直接证据,加之有人暗中阻挠,最终未能查个水落石出。
而经手那批火药“损毁”报备文书的,便有此次被程砚舟揪出的这位兵部主事。
本来此事掩盖得极好,那兵部主事也素来知情识趣,懂得利害。
可偏偏,在程砚舟移交过来的那份杂乱供词中,此人不知是受刑不过神智昏聩,还是被程砚舟刻意引导,竟隐隐约约、语焉不详地提到了通州码头那次火药“意外”!
虽然只是含糊的只言片语,混在一大堆真假难辨的攀咬之中,并不起眼,但落在岑文彬这等知情人眼中,不啻于一道惊雷!
这愚蠢的狗东西,是疯了不成?!为何要无缘无故将这件事说出来?!
正是因为这要命的线索,岑文彬才心急火燎,即便知道可能有风险,也不得不派人去确认、去堵口。
若非都察院提审人犯时有外人在场,且明面探监容易惹人怀疑,他何须行此鬼祟之事?
本以为借着陛下偏向结案的东风,此行虽有风险,但应是十拿九稳。
谁知……
“必须补救!”岑文彬猛地直起身。
钱师爷落入梁安手中,以锦衣卫的手段,还不知能编造出什么莫须有的罪证。
若程砚舟知道什么内幕,诱导深挖下去,一定不堪设想。
届时,通州码头、火药之事,必然走漏风声。
必须在梁安他们反应过来,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将所有的尾巴彻底斩断。
尤其是通州那边,当初处理那批火药“损毁”事宜,经手的漕帮人员虽然事后已被灭口一批,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或者知晓内情但未被及时清理的。
以前觉得无关紧要,留着或许还有用。
但现在,结合那兵部主事的证词,这些人就成了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必须立刻、彻底地清理干净!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起狼毫便奋笔疾书。
信中,他并未明言火药之事,只以隐晦的言辞,提醒通州兵备道王大人,近来漕帮某些人行事愈发张狂,恐生事端,为防患于未然,维护地方靖安,请王大人依职权,即刻对通州漕运码头及相关漕帮势力进行一次“整顿”,重点清查“不法之徒”,若有顽抗,可“从严处置”。
兵备道,全称“整饬通州兵备佥事”,正是他们这条船上,在通州地界上的关键人物,手握监察地方军务、调动本地卫所兵马的权力。
王大人知晓内情,以整顿漕帮、维护治安为由,派兵去将那些可能知晓内情的漕帮头目、骨干一网打尽,带回兵备道衙门“调查”
写完信,他仔细封好,唤来一名绝对忠诚、身手敏捷的仆人。
“立刻出发,连夜将此信送至通州兵备道王大人手中,亲眼看着他阅后焚毁,告诉他,事态紧急,务必即刻办理,不得有误。”岑文彬语气森然。
“是!”仆从接过信件,贴身藏好,躬身一礼,迅速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岑文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只要通州那边的尾巴处理干净,梁安他们拿不到实质的人证物证,单凭一个落网幕僚和兵部主事含糊的供词,也难以真正动摇他们的根基。
毕竟,陛下如今的态度,是希望稳定,不愿再起波澜。
他重新坐回椅中,端起早已冰凉的茶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局势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只要将这个窟窿补上,一切就都结束了。
……
通州,漕运码头。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运河上舟揖如林,帆影幢幢。
忽然,一队顶盔贯甲的兵士,在一个身着青色官袍、面色冷峻的文官带领下,出现在码头入口处,打破了这片忙碌的“和谐”。
为首者,正是整饬通州兵备佥事,王铭王大人。
他手持令箭,目光扫过略显混乱的码头:“整饬地方,肃清奸宄,所有漕帮管事、各码头把头,即刻前来听令,违者,以抗命论处!”
兵士们如狼似虎,迅速分散开来,控制住几个关键路口,开始驱赶人群,核查身份。
码头上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事发突然,漕帮众人虽在地方上势力盘根错节,但面对代表朝廷法度、手持兵权的兵备道官员,一时间也不敢公然反抗。
很快,十几名在码头颇有影响力的漕帮头目、管事被“请”到了王铭面前,人人脸上带着惊疑不定之色。
“王大人,您这是……”一个资格较老的漕帮香主壮着胆子上前,拱手询问。
王铭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只是对身旁的副将使了个眼色。
副将会意,拿出一份早就拟好的名单,开始点名。
被点到名字的漕帮头目,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之前那批火药“意外”有所关联,或者是知晓一些内情的关键人物。
“拿下!”王铭不容分说,直接下令。
兵士们一拥而上,将名单上的人尽数捆缚。
“冤枉啊!”
“这是何故?”
“我等所犯何罪?”
“……”
王铭丝毫不为所动:“尔等是否清白,带回衙门,一审便知,带走!”
眼看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不禁笑了起来。
岑大人真是杞人忧天。
将这些人带回兵备道衙门,易如反掌,哪用催得这么急?
然而——
地面,传来了沉闷而整齐的震动。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码头通向官道的方向,烟尘微起。
一面猎猎作响的“虎贲”战旗率先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