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文彬自认为动作谨慎,借口冠冕堂皇,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乃至每一次提审的人员名单、问话的大致倾向,都已被梁安早已布下的锦衣卫密探详细记录在案,迅速呈递到梁安的书房之中。
“鱼儿嗅到饵香,开始试探着咬钩了。”梁安将最新的密报递给程砚舟,“他重点关照的这几个人,果然都或多或少触碰到了我们缺省的那几条要命线。”
程砚舟接过密报快速浏览,精神为之一振:“看来我们精心准备的鱼饵,他没有起疑,已然吞下。国丈,那几名最关键、知晓内情最多的人犯,务必不能让他提走!这是计划的关键!”
梁安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神色,自信地道:“程大人放心。”
“陛下启用我重整锦衣卫已大半年时光,不敢说已将这座陈年旧衙打造得铁板一块,但内核的北镇抚司,尤其是诏狱这一块,还是安插、培养了不少绝对可靠的心腹干将。”
“我已下达严令,就言明那几名案犯与陆学士遇刺一案有重大关联,是刺案侦破的关键线索,必须留在诏狱由我亲信之人重点审讯,暂时绝不能移交外衙。”
“凭他岑文彬一个都察院的堂官,若无陛下明确圣旨,还不敢、也不能硬闯我锦衣卫诏狱要人。”
程砚舟闻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只要这几名关键人犯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他就如同盲人摸象,始终无法窥得全貌,摸不清我们的底牌,心里必然七上八下,难以安宁。”
“等他发现最关键的人犯根本无法提审,必定更加疑神疑鬼,阵脚自乱。”
“届时,我们便可以依计,放出下一步的烟雾,进一步逼他,连同他背后隐藏更深的人物,露出更多马脚!”
……
岑文彬的“顺利”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他按照计划,签发正式文书,要求提审名单上那几名涉及户部钱粮审核与兵部军械文书往来的关键漕运案犯时,却接连被刑部与都察院下属的司狱官员回报。
称这几名犯官早已不在两衙狱中,而是早在数日前就被锦衣卫持驾帖提走,如今正关押在北镇抚司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之内。
“诏狱?!”岑文彬拿着属吏呈上的回报文书,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漕运衙门的案犯,罪名乃是贪墨渎职。”
“按制应羁押在刑部或都察院狱中,怎么会突然被关到专门审理诏狱重案的北镇抚司去?”
“国丈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下方垂手侍立的下属小心翼翼地抬头,觑着他的脸色,低声回禀:“回禀堂尊,北镇抚司那边态度颇为强硬。”
“说是……经他们初步核查,这几人与日前陆学士遇刺一案或有重大牵连,是他们目前侦办刺案的重点嫌疑对象。”
“故而必须严加看管,在刺案情由未明之前,任何人、任何衙门不得提审,亦不准探视。”
“陆临川遇刺?”岑文彬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个借口找得……未免太过巧合,也太过刁钻!
他立刻敏锐地联想到梁安与程砚舟过往密切的关系,以及此前两人奉旨联手、雷厉风行清查漕运的姿态。
莫非是梁安早已察觉到了什么,故意借此机会,扣住这几个人,另有所图?
再联想到这几日程砚舟虽被明旨免去了钦差之职,看似失势,却依旧频频出入梁府,行动并未有多少收敛……
岑文彬心中的不安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越来越强烈。
这程砚舟,难道失去了陆临川这座最大的靠山,还不肯罢休,还要借着梁安的势力继续纠缠下去?
他哪来的这般底气和能量?
但转念一想,陆临川已死,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程砚舟也被陛下当廷申饬,夺了差事,威望大损。
梁安虽执掌锦衣卫,权势不小,但毕竟根基和影响力主要在于侦缉,在朝政大局上,终究难以与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内阁相提并论。
只要自己这边稳住阵脚,尽快按照陛下的意思将漕运案结案,把生米煮成熟饭,造成既定事实,届时就算梁安和程砚舟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无非是徒呼奈何罢了。
没了陆临川这个内核灵魂人物,他们这些人终究是群龙无首,难成气候,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更何况,这几日,内阁诸位阁老对于陆临川死后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和政治遗产的瓜分与接收,也已接近尾声,态势明朗。
国债发行事宜,虽具体经办仍由张淮正负责,但统筹协调、最终审批之权已明确收归户部,直接对内阁负责。
讲武堂的筹建,各项具体章程、人员遴选,兵部拿了主导权,上书房几乎插不进手。
京营整编的具体方案细则制定与执行,也由兵部会同五军都督府商议着办,陆临川当初设想的上书房总揽之权名存实亡。
除了石勇牢牢掌控、依旧是天子亲军串行的虎贲右卫水泼不进,陆临川昔日呕心沥血经营的势力范围和推动的事务,几乎都被内阁及其掌控的部院顺势接手、消化吸收。
这也怨不得谁。
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乃是官场上司空见惯、心照不宣的常态,任谁也指摘不出什么错处。
总不能因为你一个臣子不幸亡故,这偌大朝廷的诸多政务就不运转了吧?
但也正因如此,原本因陆临川深受帝宠、屡担重任而权责日重、隐隐有成为决策中枢之势的上书房,其影响力随着他的“去世”而骤然跌至冰点,几乎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若非皇帝陛下念及旧情,心中伤感,恐怕朝中早已有人提出裁撤此机构的议案了。
而皇帝本人,似乎也已从最初的震怒与悲痛中逐渐平复,开始重新倚重内阁来处理日常政务军务。
梁安、程砚舟等与陆临川关系密切之人,在朝会之上,一时也说不上什么话,影响力大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