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三妹妹亲亲热热地拉着程姑娘的手,随嬷嬷向后院走去的身影,梁玉瑶站在原地,唇角犹自带笑,心中却悄然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异样。
这程姑娘,着实是太聪慧妥帖了些。
夫君曾言,她因其父刚直而屡遭变故,性子应敏感怯懦,嘱自己好生安抚。
可今日看来,她举止落落大方,言谈清淅有度,应对梁玉珂这般灵俐却孩子气的人,亦是游刃有馀,丝毫不见局促敏感之态。
非但如此,她似乎……有意在交好自己与三妹妹?
这么做,是为何故?
若说是寻常闺阁女子欲结手帕交,似乎也说得通。
她在家中想必也无多少年龄相仿的姐妹相伴,如今想多结识几位朋友,也是常情。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梁玉瑶轻轻摇头,将那点疑虑归结于自己近来打理家务、思虑过甚。
正沉思间,只听母亲李氏道:“她们小姑娘自去玩耍,玉瑶你也别在这儿干站着了,忙了一早上,回房去歇歇晌吧。”
王氏在一旁掩口笑道:“我看夫人这是想老爷了。川哥儿这都出征快半个月了,虽说捷报传得快,可到底不见班师回朝的消息,可不是叫人悬心?”
梁玉瑶被说中心事,脸颊微微一热,嗔道:“舅妈又打趣我……”
话音未落,却见外院管事嬷嬷又匆匆进来,禀道:“夫人,燕国公夫人来访,车驾已到门口了。”
梁玉瑶闻言,神色一正,将那点儿女情长的心思暂且压下,恢复了一家主母的雍容气度,平静道:“请她到花厅奉茶,我即刻便去。”
……
京畿东北,黑云岭。
此地山势虽不如雾灵山险峻雄奇,却也是林深草密,沟壑纵横,历来便是小股流匪啸聚之所。
根据锦衣卫此前详查的情报,盘踞于此的匪伙约莫百馀人,头目号“独眼彪”,性情残暴,时常下山劫掠过往商旅及周边村落。
李水生、秦修武、赵翰三人率领的官兵,此刻正将黑云岭主寨团围住。
经过近半个月的转战扫荡,这支由虎贲右卫精锐和经过整顿的京营士卒混编而成的队伍,已然磨砺出了一股锐气。
连番小规模接战皆以碾压之势获胜,军心士气正值巅峰。
队伍前方,李水生驻马而立,面色沉静地观察着山腰处那简陋的木石寨墙。
他如今虽依旧只是百户衔,但因陆临川的委派和数次战斗中表现出来的沉稳,秦修武和赵翰这两位总旗,以及麾下几名京营的把总,都已默认以其为首。
秦修武按捺不住,瓮声道:“百户大人,还等什么?一群土鸡瓦狗,我带兄弟们一个冲锋,保管把这破寨子掀个底朝天!”
他身上的甲胄沾了些许血污尘土,脸上却洋溢着旺盛的战意,手中那柄厚背砍刀早已饥渴难耐。
李水生并未回头,目光依旧锁定着山寨方向,声音平稳:“匪寨虽小,却居高临下,强攻难免折损弟兄。我等奉大人之命清剿残匪,既要胜,也要尽可能保全儿郎性命。斥候说寨内并无水源,围上两日,其必自乱。”
这其实是对陆临川战术的活学活用。
赵翰在一旁轻轻点头,接口道:“我军挟大胜之威而来,匪寇必然胆寒。或许……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心思缜密,已看出寨墙上人影惶惶,守备混乱。
秦修武虽觉不过瘾,却也服气:“成,听你们的!”
果然,不到半日,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根削尖的竹杆挑着件破烂的白布衫,有气无力地晃动着。
几名匪徒簇拥着一个瘦高汉子走了出来,那汉子一只眼蒙着黑罩,正是“独眼彪”。
他走到官军弓弩射程之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的们愿降!愿降!”
李水生打马上前几步,秦修武和赵翰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既愿降,丢下兵器,自缚双手,鱼贯而出!”李水生声音冷冽,不容置疑。
“是是是!”独眼彪忙不迭地答应,回头厉声催促寨内匪众照做。
很快,二百多形容狼狈、面有菜色的匪徒垂头丧气地走出寨门,在官军监视下扔下五花八门的兵器,然后用准备好的绳索互相捆绑手臂。
独眼彪被带到李水生马前,他偷偷抬眼打量,见为首这年轻将领虽面容尚显稚嫩,但眼神锐利,气度沉凝,心下更是畏惧。
“罪囚……罪囚愿献上历年所藏财货,只求将军网开一面,饶我等蝼蚁之命!”独眼彪再次跪下。
李水生淡淡道:“尔等罪行,自有国法论处。财货何在?”
独眼彪连忙道:“就在寨中地窖里,小的这就带将军去取!”
他此刻只求活命,无比配合。
清点缴获时,独眼彪眼珠一转,象是忽然想起什么,凑近李水生,压低声音道:“将军,小的……小的还知道一条大鱼的下落!只求将军看在此功劳上,能在上官面前为小的美言几句,从轻发落……”
“哦?”李水生目光扫过他,“说来听听。”
独眼彪精神一振,急声道:“是雾灵山的二当家,丁勇!前几日夜里,他带着几个人慌慌张张跑到我这小寨来,说是雾灵山完了,坐山虎栽了,求我收留。我……我哪敢啊!谁不知道朝廷天兵正在剿匪?我就给了他们些干粮,让他们往北边老林子跑了!”
李水生、秦修武、赵翰三人闻言,眼神瞬间一凝。
丁勇!
此人乃是雾灵山匪帮的内核智囊,坐山虎的左膀右臂。
陆大人曾严令,务必留意此獠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所言属实?”李水生声音陡然严厉了几分。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独眼彪指天誓日,“他们往黑风涧方向去了,那地方隐秘,易守难攻,是个藏身的好去处!将军若现在派快马去追,或许还能截住!”
李水生沉吟片刻,此事关系重大,已非他一个百户能独断。
他看向独眼彪:“若你所报属实,擒获丁勇,自会记你一功。但如何处置,非我所能定夺,需禀明陆大人。”
“是是是,小的明白!谢将军!谢将军!”独眼彪连连磕头,心中窃喜,自觉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带人去!”赵翰立刻主动请缨。
他心思敏捷,深知此事要紧,且黑风涧地形复杂,需智取而非强攻。
李水生看向赵翰,对于这位心思缜密、屡出奇策的兄弟,他颇为信任。
“好!你带一总旗本部精锐,再调一队京营善走山路的斥候,即刻出发。务必小心,丁勇非是易与之辈,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上,我等再图后计。”李水生沉稳下令,叮嘱之中已显露出统兵者应有的担当与考量。
“得令!”赵翰抱拳,毫不拖沓,立刻点齐人手,带着独眼彪提供的粗略路线图,如利箭般射向北方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