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死一般寂静。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这确切的数字,所有人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三千多能战之兵,一夜之间,就这么没了。
丁勇下落不明,更是雪上加霜。
谁都知道,大当家勇猛有馀,但真正出谋划策、稳定人心的,往往是那位沉默寡言的二当家。
坐山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跟跄一步,伸手扶住粗糙的木柱才勉强站稳。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一头受伤濒死的困兽,喘着粗气,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头目的心中。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头目硬着头皮开口:“大当家,事已至此,兄弟们都撑不住了。”
“山下官兵势大,那姓陆的手段狠辣,用兵如鬼……我们,我们是不是……考虑一下后路?我们是不是……”
“放你娘的狗屁。
那头目话未说完,坐山虎已然暴怒。
他劈手揪住对方的衣领,唾沫星子直接喷到对方脸上:
“老子杀了那么多官兵,劫了那么多皇杠,那狗皇帝能饶了我?饶了你们这些跟着我杀官造反的?。做梦。”
“朝廷无道,贪官污吏横行,苛捐杂税逼得咱们没了活路,才占了这山,求一条活路。”
“如今不过是一时挫败,你们就忘了本,想要摇尾乞怜,去做那朝廷的狗?”
“老子宁死不降,谁敢再言一个‘降’字,休怪老子刀下无情。”
那头目被他勒得面色发紫,眼中充满恐惧,却仍挣扎着挤出几个字:“可……可是兄弟们……婆娘娃儿……”
“闭嘴。”坐山虎彻底失去理智,竟猛地将他掼倒在地,随即“仓啷”一声抽出腰间的鬼头刀。
“噗——”
血光迸溅。
一颗错愕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犹自惊恐地圆睁着。
无头的尸身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整个聚义厅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头目都吓得面色如土,连连后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
谁都没想到,大当家竟如此酷烈,直接对并肩多年的老兄弟下了杀手。
坐山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还有谁?还有谁想投降?站出来。”
众人禁若寒蝉,纷纷低头,无人敢与他对视,更无人敢再发一言。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恐惧。
坐山虎看着众人畏惧的表情,心中却无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和狂躁。
他知道,这一刀砍掉了最后的情分,也彻底寒了所有人的心。
但他没有退路了,他是首恶,投降必死无疑,唯有死扛到底,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缈茫的生机?
“朝廷无道,我们岂能屈膝?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守住山寨,我们还有机会。”他试图提振士气,声音却干涩而空洞。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和躲闪的目光。
当夜,山寨更是人心惶惶。
陆续又有一些溃兵逃回山上,其中便混入了陆临川故意放归的俘虏。
他们带回了官军优待俘虏、给予饮食伤药的消息,更将“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立功受奖”、“保全妇孺”的话悄然传播开来。
一传十,十传百,绝望的氛围中,悄然滋生出一丝求活的渴望。
“听说没?只要投降,就能活命……”
“官军说了,不杀咱们这些小喽罗。”
“我家婆娘娃儿还在后山洞里挨饿呢……”
“二当家说不定早就降了……”
流言如野火,烧灼着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
接连两日,气氛愈发诡异。
暗中串联、窃窃私语者越来越多。
坐山虎虽凭借积威和少数死忠亲信,还能勉强控制局面,但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这山寨,已经快压不住了。
第三日夜深。
坐山虎躺在虎皮褥子上,瞪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毫无睡意。
外面巡逻的脚步声似乎也比往常稀疏零落了许多。
他心知肚明,最后的时刻,恐怕要来了。
果然,夜深人静时,帐外传来一阵压抑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帐帘被人猛地掀开。
十馀名手持兵刃的头目涌了进来,火光下,他们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然而,一进帐内,所有人却都愣住了,脚步僵在原地。
只见坐山虎并未入睡,而是披着外衣,端坐在床沿,那双在黑暗中精光四射的眸子,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他手边,赫然放着那柄沉重的鬼头刀。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闯进来的人顿时胆气尽失,冷汗涔涔而下,进退维谷。
坐山虎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深更半夜,持械闯入……你们想做什么?”
为首之人喉咙干涩,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鼓起勇气道:“大当家……弟兄们,弟兄们只是想求条活路……您已经失了人心了……”
“活路?”坐山虎狞笑一声,握住了鬼头刀的刀柄,“老子就算要投降,也得先宰了你们这群背信弃义的狗东西。”
话音未落,猛地暴起发难。
鬼头刀带着凄厉的风声,如同泰山压顶般劈向为首者。
那人慌忙举刀格挡。
“锵”的一声巨响。
他手中的刀竟被直接劈飞,整个人被巨力震得跟跄后退。
坐山虎勇冠群匪,绝非浪得虚名。
此刻虽身心俱疲,但困兽之斗,更为可怕。
刀光翻滚,在这不算宽敞的帐内左劈右砍。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怒吼声顿时响成一片。
这些头目本就不是坐山虎的对手,加之心中发虚,气势先怯,虽人数占优,竟被杀得节节败退,不断有人溅血倒地。
帐外的巡逻护卫早已听到里面的动静,却无一人进来干预。
只是沉默地围在外面,气氛诡异。
不过片刻工夫,闯帐的十馀人竟被坐山虎一人一刀,尽数砍翻在地,鲜血染红了帐毯,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坐山虎拄着刀,微微喘息,身上溅满了血迹。
他环视一地狼借和尸首,脸上露出一抹惨淡而讥讽的笑容。
这时,帐外的护卫们才仿佛刚刚赶到一般,迟疑着涌了进来,看到帐内情形,纷纷露出惊骇之色。
坐山虎目光扫过这些追随自己多年的亲信。
他们的眼神复杂,有恐惧,有羞愧,有躲闪,却唯独没有了往日的忠诚。
坐山虎心中一片冰凉,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解脱。
他知道,这些人刚才没有进来帮这些叛逆,已经算是顾念旧情了。
想活命,是人的本性。
如今已是众叛亲离,山穷水尽,又何必再拖着他们一起死?
他深吸一口气,扔掉了手中的鬼头刀,疲惫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开寨门……下山……投降。”
众护卫闻言,先是难以置信地愣住,随即脸上纷纷露出极度复杂的神色,羞愧、庆幸、茫然交织,最终都化为深深的躬身:“……是,大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