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某条僻静的巷子里,一座青砖黛瓦的二进小院内。
自打从醉仙楼自赎出来,清荷与红绡便带着各自的贴身丫鬟,搬到了这里。
京城的房价向来昂贵得令寻常百姓咂舌,此地又是富户云集的东城,这座不大不小的二进院落,市价少说也得五百两雪花银。
不过,作为醉仙楼的头牌,多年下来,各自都攒下了不菲的身家,称得上是小富婆。
这点安身立命的钱,在她们眼中也算不得什么大数目。
“咚咚咚!”
叩门声打破了小院清晨的宁静。
陆临川收回手,静静等在门外。
练兵诸事和国债的筹谋总算都初步走上了正轨,他才勉强抽出这点空闲,来料理自己的私事。
先去了一趟醉仙楼,柳妈妈递给他清荷托付留下的信。
信里细细说了自赎的缘由,末了附上了这处新居的地址。
与此前猜测的大抵相同。
清荷顾虑他日后娶了皇后的妹妹,又纳青楼出身的女子为妾,于官声仕途有碍,更怕将来夫妻间因此生出嫌隙,徒增烦恼,误了前程。
所以才提前自赎。
对于清荷的心意,他深为感动,却又觉得这份委屈实在不该由她来背负。
这世道,女子独门独户,没有家族依靠,不仅生活起居诸多不便,安全更是难以保障。
更何况,清荷与红绡虽自赎了身,但终究还是属于贱籍,身份卑微,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他今日前来,一则是想亲自见见她们,安抚其心,让她们知晓自己并未将她们抛之脑后。
二则,也是想看看能否设法,将两人的户籍从贱籍改为良民。
指节再次叩响门板,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传得有些远。
门内依旧毫无动静。
陆临川微微蹙起了眉头。
按说这时辰,人该起来了。
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这个念头一起,便有些压不住。
他手上加了些力道,又“咚咚咚”连敲数下。
又隔了好一会儿,门内才终于传来轻微的“吱呀”声。
院门并未大开,只拉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
门缝后,一双清亮却盛满警惕的眼睛露了出来,飞快地上下扫视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待看清陆临川的面容,那双眼睛里的戒备瞬间化为浓浓的惊喜。
“陆公子!”
门缝开大了些,应门的是红绡的贴身丫鬟小翠。
她约莫十三西岁年纪,身量还未完全长开,穿着浅绿色窄袖短衫配素色裙子。
虽只是普通布料的常服,却掩不住她清秀的眉眼。
“您终于来了,我们姑娘都在念叨您呢,快请进。”小翠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如释重负。
陆临川应了一声,迈步跨过门槛,问道:“两位姑娘住在这里,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小翠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个,您还是去问两位姑娘吧,奴婢不好说。”
陆临川心中一沉,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小翠引着他往一进院里走。
刚绕过影壁,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一个穿着同样朴素布裙的丫鬟正脚步匆匆地从二进的垂花门里闯出来。
她手里竟紧紧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小脸紧绷,嘴唇抿成一条线,显然正处在极大的火气中。
这是清荷的贴身丫鬟,叫小珠。
小珠见有陌生男子闯进内院,先是一愣,眉毛竖起便要发作,待看清来人是陆临川,一下把攥着菜刀的手藏到了身后:“陆陆公子!”
陆临川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又瞥了眼她身后刻意藏起的那抹寒光,问道:“是不是有歹人”
“他还敢来?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长什么样?还敢打本姑娘的主意,看我不一剑剁了他!”
一个清脆利落却又咬牙切齿的女声猛地从垂花门后响起,打断了陆临川的话。
话音刚落,一道高挑的身影便提着家伙快步冲了出来。
红绡手里握着一柄约莫二尺长的短剑,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显然是气急了。
她本就是舞姬出身,身段偏瘦高,线条流畅优美,此刻怒容满面,更添了几分平日里少见的凛冽气势,像一枝带刺的蔷薇骤然怒放。
只是,这气势只维持了一瞬。
“陆陆公子?怎么是你?”红绡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地垂了下去。
陆临川还是头一回见这丫头如此杀气腾腾的模样。
平日里她或娇媚或活泼,此刻手提利剑,怒目含煞,别有一番英气逼人的风姿。
但能把她们主仆几人逼得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菜刀都拎出来了,事情恐怕不小。
“发生什么事了?”陆临川沉声问道。
红绡笑了笑,语气急促道:“说来话长,公子快进屋,咱们慢慢细说。”
她说着转身朝二进院喊了一声:“姐姐!快出来!你的情郎来了!”
清荷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垂花门口,见到陆临川,快步迎上前来,喜道:“公子,您来了。”
陆临川叹了口气:“我要是再不来,你们的日子怕是都快过不下去了。”
清荷脸上微微一红,侧身让路:“公子里面请,容奴家细细跟您说。”
正堂里光线明亮,陈设简朴雅致。
两女离了那销金窟,衣着都保守素净了许多,换上了寻常女子的夏日常服,少了那份刻意营造的浮华艳丽。
但多年风月场中浸染出的气质,终究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不同。
那份隐约的从容与眉眼间的风情,即便在布衣荆钗之下,也透出几分独特的韵味。
陆临川见两女并没有着急说事,就知道她们遇到的麻烦并不危急。
于是,他看着红绡手里的那柄短剑:“你这剑是哪里来的?”
红绡解释道:“以前在楼里练剑舞的道具,没开刃的,就是个样子货。”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这剑确实只能用来表演,她站起身,手腕一抖,当着陆临川的面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身姿随着动作微微侧转,长腿绷首,腰肢拧出一个优美而蕴含力度的弧度。
姿态带着舞者的柔美,又因是剑器,隐隐透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赏心悦目。
“行了行了,”陆临川摆摆手,“先说正事,谁把你们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