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站在指挥部门口,身上崭新的将官呢子军服笔挺,却愈发衬得他脸颊消瘦。
他刚刚送走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伯陵不久,那位“老虎仔”的热情言犹在耳,如今,又一个更重量级的人物即将到来。
远处传来了不同于寻常卡车车队的引擎轰鸣声。
一支由吉普车和护卫摩托车组成的车队,沿着崎岖的山路而来。
车队中央那辆美制吉普车上飘扬的青天白日小旗,以及前后护卫车辆上士兵精良的装备都昭示着来者身份的不寻常。
“来了!陈部长的车队!”哨兵飞奔来报,
林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率领着麾下的主要军官,快步走向营地入口。
每个人的表情都异常肃穆,他们知道,军政部长陈辞修的亲临,意义远非寻常的视察可比。
这既是最高统帅部对他们过往功绩的最终肯定,也关乎着这支的部队未来的命运。
车队在营门前稳稳停下。
尘土稍散,车门打开,身着一级上将军服的陈辞修,利落地跃落车。
他的目光扫过迎接的队伍,瞬间便锁定在了站在最前面的林风身上。
陈辞修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在林风立正敬礼的同时,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林风尚未放下的右手。
“林军长”陈辞修打破了现场的寂静,也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官兵的注意,
“辛苦了!委座和我,日夜挂念着你和新一军的弟兄们!”
“陈长官”
“您亲自前来,与新一军全体将士,感愧交加!未能竟全功,有负委座与辞修公厚望!”这番话是场面话,
徐州最后那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如同梦魇般萦绕不去。
“唉!此言差矣!”陈辞修用力摇了摇相握的手,打断了他的话,
“徐州一战,你们打出了国格,打出了军魂!
台儿庄大捷,威震中外,全军断后,力挽狂澜,此等功勋,天地可鉴!
委座闻知你部成功突围,抵达赣北,甚感欣慰,特命我前来,一则慰问将士,二则,就是要亲眼看看,我们抗战的中流砥柱,是否安好!”
他这番话,声音传开,不仅是说给林风听,更是说给周围所有竖着耳朵倾听的官兵听的。
这是来自统帅部的肯定。
陈辞修没有过多地在营门口停留,他松开手,拍了拍林风的肩膀,便在其陪同下,开始视察营地。
他没有先去军部听取汇报,而是径直走向条件最为艰苦的伤兵安置区。
这一举动,立刻赢得了许多基层官兵由衷的好感。
伤兵营里,气味更加难闻。
缺医少药的情况虽然因薛伯陵之前的接济和上峰初步补充有所缓解,但依旧触目惊心。
陈辞修面色凝重,放轻脚步,逐一查看伤情,不时停下询问军医药品是否够用,治疔有无困难。
他对着一位失去一条腿、却仍挣扎着想坐起来敬礼的年轻排长,郑重地还礼,沉声道:“弟兄,你是国家的英雄!好好养伤,国家不会忘记你!”
离开伤兵营,陈诚又视察了训练场和物资仓库。
看着仓库里虽然开始堆积但远未达到标准的物资,他的眉头始终紧锁。
最终,一行人来到了作为军部相对完整的一处大瓦房内。
简单的桌椅,墙上挂着标注着敌我态势的军事地图,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陈辞修示意随行人员大部分留在室外,只带了贴身副官和记录秘书,与林风及新一军内核军官进入了内间。
勤务兵奉上清茶,陈辞修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军官,最后落在林风脸上,缓缓开口。
“林军长诸位同袍。关起门来说话,有些事,不必讳言。徐州最后……局势危殆,有些决策,是万不得已,是断臂求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避免直接提及“决堤”二字,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我知道,弟兄们心里有怨,有痛,有不甘。这些,我都明白,委座……也明白。”陈辞修的声音低沉下来,“做出那样的决定,统帅部,尤其是委座,内心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外人难以想象。
那是剜心之痛啊!但是,为了抗战全局,为了避免更大的、不可挽回的损失,有时候……不得不行此下策。”
他将茶杯轻轻放下,目光看着林风:“过去之事,木已成舟,无法挽回。
但我们不能沉溺于过去!委座派我来的内核用意,就是要告诉你们,也告诉全军全国:新一军的牺牲,价值连城!
新一军的旗帜,绝不能倒! 你们不是败军,你们是功勋卓着、历经劫火而重生的英雄部队!”
他示意副官将一份厚厚的文档递给林风:“这是委座亲自批示,军政部拟定的《新一军重建纲要》及第一批补充清单。你们看看。”
林风接过文档,快速浏览,饶是他心志坚韧,也不禁动容。
清单上的物资和人员配置,规格之高、力度之大,远超常规,:
轻武器以德制毛瑟98k步枪、g34通用机枪为主。
重火力方面,除了补充师属炮兵团的德制sfh18榴弹炮,额外加强一个苏制式122毫米榴弹炮营;同时配属一个战车防御炮营(德制pak 37型75毫米反坦克炮),以及充足的军、师级通信器材、工兵设备和骡马化运输工具。
后勤保障: 足额拨付半年军饷,阵亡将士抚恤金即日以最高标准发放到位,另拨付专款用于改善官兵伙食、被服及医疗条件。
军官配备: 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陆军大学最新一期优秀毕业生中,择优分配三百名基层军官,并允许林风从原部队有功军官中破格提拔。
这份清单,已不仅仅是“补充”,近乎是“重建”一支全新的、装备更精良的甲等王牌军。其背后代表的资源倾斜和政治意义,不言而喻。
“辞修公,这……委座和军政部厚爱,风与新一军,唯有粉身碎骨以报!”林风合上文档,站起身,再次敬礼,语气诚恳。
这些资源,确实是这支部队最急需的
陈辞修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语气转为极其严肃:“林军长这不是厚爱,这是责任!是国家对你们功勋的肯定,更是抗战形势的迫切需要!
日军亡我之心不死,更大规模的战事随时可能爆发。
委座期望,新一军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元气,重铸锋芒,成为未来反攻作战中,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
他目光深邃,若有所指地补充道:“此次重建,军政部会全力协调,确保物资兵员畅通无阻。
我知道,第九战区薛长官此前也对你们多有照拂,这是好事,团结御侮嘛。
但新一军是委座亲手缔造、全国瞩目的模范部队,其重建事宜,关系全局,必须由中央统一规划,集中力量办大事。
任何局部的、暂时的困难,中央都会直接解决,你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
这番话,看似是强调中央的支持,实则 在划清界限,提醒林风,新一军的根在中央,在“委座亲手缔造”,暗示他应更倚重来自中央(也就是他陈辞修所代表的系统)的资源,而非地方派系的“照拂”。
林风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心中凛然,知道重建之路不仅充满荆棘,更已悄然置身于派系力量的微妙平衡之中。
他面色不变,躬敬答道:“林风明白!新一军上下,唯委座之命是从,一切听从中央安排,必尽快恢复战力,以报国家!”
陈辞修满意地点点头,又就重建的具体细节、训练计划、驻地安全等问题与林风及众军官商讨了许久,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和务实态度。
直到夕阳西下,他才结束这次漫长的会谈。
送陈辞修上车时,陈诚再次紧紧握住林风的手,低声道:“林军长,好好干!委座对你寄予厚望,我陈诚,也看好你!未来,你的舞台,绝不止一个军长!”这话语中的期许和拉拢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望着车队卷起尘土远去,林风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手中那份清单,仿佛是烫手的山芋,温暖的夕阳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
补充固然丰厚,但未来的路,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错综复杂。
他转身,对一直等侯在旁的参谋长王铭沉声道:“命令各部主官,连夜开会!商讨整训方案!
我们要对得起这些牺牲,更要对得起……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生存与重建,是第一要务,至于派系的旋涡,他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陈诚的车队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新一军驻地却并未恢复平静。
军部会议室内,灯火通明。
林风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那份《新一军重建纲要》,几位内核将领分坐两侧,气氛比迎接陈诚时更加严肃。
“诸位,”林风开口,声音打破了沉寂,“陈部长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委座和中央的厚望,清单上的物资兵员,是真真切切的。这是我们新一军起死回生的唯一机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但是,这碗饭,不好吃。”
20师师长赵振华,伤势未愈,他咳嗽了一声,说道:“军座,资源是好事。可薛长官前脚刚走,陈部长后脚就到,这……这味道有点不对啊。”他久经沙场,对高层政治的微妙气息同样敏感。
“是啊,”一位负责后勤的副官接口道,“薛长官明确表示,在第九战区的地盘上,物资人事,他都能说得上话。
现在陈部长又强调中央统一规划,直接解决。我们夹在中间,万一两边……岂不难受?”
林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上的清单,缓缓道:“薛伯陵和陈辞修的热情,根源都在于我们新一军这块招牌,在于我们这些人,还能打。”
他抬起眼,“他们看中的,是我们这把还能杀敌的刀。现在刀钝了,他们都想把这把刀握在自己手里,重新打磨锋利。”
他拿起清单,指着上面关于军官配备的一项:“看看这个,从中央军校、陆大优秀毕业生中择优分配。
三百名基层军官,听起来是加强我们的骨干力量。
但这些人,来自哪里?他们的背景如何?会不会……带了某种标签?”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都心中一凛。
军队中,人事安排是命脉。
大量调入背景清淅的军官,长期下去,这支部队的灵魂和指挥体系,是否会悄然改变?
“军座的意思是……陈部长他……”赵振华试探地问。
林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陈部长最后对我说,未来,你的舞台,绝不止一个军长,这话,看似勉励,也是许诺。土木系如今在军中如日中天,陈部长求才若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土木系”,便是以陈辞修为内核的派系(因陈辞修起家于第十一师、第十八军,十一为土,十八为木,故得名),是中央军内部最具实力的派系之一。
陈辞修显然希望将林风这位战功赫赫、名声在外的悍将,纳入自己的麾下体系。
“那我们……”王铭迟疑道。
林风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背对着众人说道:“我们现在,没有选择。
部队要重建,要武器,要兵员,要粮饷。无论是薛伯陵的地主之谊,还是陈辞修的中央支持,我们都必须接住。拒绝任何一方,都是在自断生路。”
他转过身:“但是,接,不等于靠。新一军,首先是国家的军队,是抗日的军队,然后才是某个人、某个派系的部队。这个根本,不能变!”
他走回座位,下达指令:
“第一,对于薛长官,保持尊敬,该汇报汇报,该请示请示。
第九战区分配给我部的驻地、物资,照单全收,但涉及人事、作战指挥等内核权力,必须坚持由军部,乃至军委会直接管辖的原则,委婉应对。”
“第二,对于陈部长和中央的补充,全力以赴,积极对接。
兵员,我们要严格筛选,老兵新兵都要过硬;装备,尽快熟悉掌握,形成战斗力。
至于那三百名军官……”林风沉吟片刻,“来者不拒,但安排上,要有策略。
分散配置到各师各团,加强基层连队的管理和训练,但关键岗位,必须由我们信得过的老弟兄把持。
同时,对我们原有的有功军官,要大胆提拔,形成平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风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将领,“埋头苦干,尽快恢复战斗力!只要我们新一军能重新打出声威,能在战场上立下新功,我们就有底气,就有话语权!
到时候,无论是薛伯陵还是陈辞修,想要拉拢我们,就得拿出更多的诚意,而不是试图控制我们!实力,才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众将领闻言,纷纷点头。林风的策略清淅而务实:在夹缝中求生存,利用一切资源壮大自身,同时保持内核的独立性和对国家的忠诚,以战功作为最终的护身符和晋升阶梯。
“明白了,军座!”
“就这么干!先把队伍拉起来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新一军驻地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练兵场和建设工地。
源源不断的新兵和物资抵达,林风事必躬亲,整日奔波于各训练场和指挥部之间,用近乎严苛的标准督促着重建工作。
他知道,时间紧迫,日军的威胁从未远离,而内部的暗流,也需要强大的实力才能驾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