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圈日益紧缩,枪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一声爆炸都意味着控制的局域又少了一块。
曾经不可一世的“大日本帝国皇军”士兵,此刻蜷缩在坍塌的房屋下,他们的军服破烂不堪,眼神中早已失去了出征时的狂热与骄横,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恐惧。
弹药所剩无几,配给的口粮早已吃完,士兵们只能啃食着死马的生肉。
清水是比弹药更珍贵的资源,为了争夺一口井或一个水洼,内部甚至会发生械斗。
伤兵们挤在阴暗的角落里,缺医少药,呻吟声、哀嚎声日夜不息,却又常常被更猛烈的炮火轰鸣所淹没。
空中,偶尔会有日军的侦察机飞过,但空投的物资大多飘落在包围圈外。
每一次飞机引擎声带来的短暂希望,最终都化为更深的绝望。
他们能看到的,只有中国军队不断逼近,那面无处不在的青天白日旗。
“我们被抛弃了吗?”一名年轻的士兵蜷缩在战壕里,喃喃自语,他的步枪因为缺少保养已经拉不开枪栓。
没有人回答他。旁边一名老兵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嘴里反复念叨着家乡的名字。
军纪开始崩坏,绝望的士兵开始写下决别书,或是将小小的千人针、护身符紧紧攥在手心。
师团指挥部设在一处相对坚固的地下掩体内,但这里的气氛比前沿更加压抑。
电报员徒劳地一遍遍向外发出求援电文,收到的要么是含糊其辞的“坚持待援”,要么就是一片死寂的忙音。
参谋军官们面色惨白,有人仍在强作镇定地分析战局,但更多的人已经呆坐一旁,眼神涣散。
失败的阴影如同实质压得每个人都无法呼吸。
他们深知,矶谷师团的复灭不仅是一场军事上的惨败,更是帝国陆军荣耀史上无法洗刷的巨大耻辱。
师团长矶谷廉介,瘫坐在一个弹药箱上,往日笔挺的将官服如今沾满泥污,皱巴巴地裹在他仿佛一夜之间佝偻下来的身体上。
他那副金丝眼镜碎了一片镜片,剩下的那片后面,那双曾经闪铄着傲慢与狂热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呆滞。
他的眼窝深陷,目光中燃烧着的是不甘、愤怒。
“师团长阁下…北街…北街最后一个支撑点失守…小野大队长…切腹…”
“炮兵联队…最后两门可用山炮…炮栓已自毁…”
“步兵联队…通信彻底中断…可能已全体玉碎…”
“弹药…全军平均每人不足五发子弹…手榴弹已耗尽…”
“伤员…太多了…没有药品…没有吗啡…他们在…”
参谋说不下去了,掩体内一片死寂。
“完了…全完了…” 一个年轻的少佐军官突然崩溃地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
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怎么会这样…帝国的钢军…怎么会…”
矶谷濂疥不禁后悔,他想起了战前自己的骄狂,对支那军的不屑一顾,对台儿庄志在必得的轻篾。
他想起了自己一意孤行,不顾后勤线漫长和侧翼暴露的危险,疯狂催促部队猛进。他想起了对那些关于小股部队袭扰后勤的报告嗤之以鼻,
如果…如果当初能谨慎一些… 如果当初能更重视后勤的保护… 如果当初能及时与板垣师团靠拢… 如果…
可惜,战场上没有如果。
他的傲慢和轻敌,不仅将自己和整个师团带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更是彻底粉碎了“帝国陆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他甚至可以想象,此刻在大本营,那些政敌和同僚们,将会如何嘲笑和评击他的无能。
他的名字,矶谷廉介,将永远和“台儿庄的惨败”钉在一起,成为帝国的耻辱!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甚至能清淅地听到中国军队冲锋的喊杀声和手榴弹在近处爆炸的巨响。
指挥部内,重要的文档和密码本被投入火盆。
矶谷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几位军官,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诸君,事已至此,唯有以死谢罪天皇陛下,方能保全我武士之尊严。”
他命令卫兵和参谋退出,只留下一名信任的副官。
掩体内,昏暗的烛光摇曳。
矶谷面向东方,缓缓跪下,解开了军装的上衣。他进行了一次简单的净身仪式,用白布仔细擦拭了那把像征身份的将官指挥短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固执和对自己所信奉的“武士道”最后的践行。
他没有尤豫,将短刀狠狠刺入自己的左下腹,用力向右横拉。
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汗珠,但他死死咬紧牙关,没有发出惨叫。
他完成了作为武士最极致、也最残酷的“十字切”。
在一旁待命的副官,眼中含泪,高举军刀,在矶谷切腹后痛苦的极致时刻,奋力挥下……
指挥部的寂静被最后的刀声打破。很快,中国士兵冲锋的身影涌入了这个地下掩体。
里面的抵抗微乎其微,残存的日军军官或自杀,或做着徒劳的抵抗后被击毙。
随着指挥中枢的彻底毁灭,台儿庄包围圈内残存的日军抵抗意志也随之崩溃。
台儿庄的枪声,终于,渐渐平息了。
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无数的尸体和破碎的武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刚刚结束的一场多么惨烈的战役。
一支曾经不可一世的“钢军”,连同其指挥官的野心与悔恨,一同被埋葬在了这片焦土之下,最终,矶谷师团迎来了它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