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军指挥部,兰陵。
林风在地图桌前反复踱步,电台耳机歪斜地挂在脖子上,里面持续传来各方向战报的嘶哑电流声,但他此刻几乎充耳不闻。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由情报参谋送来的电文。
那是通过特务团独有的单线连络渠道,辗转传来的零星信息。
电文断断续续,却字字如刀,:
“…03小队遭遇鬼子清剿队,激战…阵亡三人,重伤一人自决,仅一人脱困…”
“…补给点被鬼子骑兵追踪,被迫放弃…”
“血鹰为掩护爆破铁路小组,引爆炸药与鬼子巡逻队同归于尽…”
“…鬼子设卡严查,多村遭焚毁报复,群众基础受损…”
“…电台电池将尽,后续连络可能中断…”
每一行字,都代表着他亲手从79师、80师挖来的那些百战老兵的陨落!
林风的指关节捏紧,电文纸张在他手中簌簌作响。
他能想像出周卫国和他那群狼崽子此刻的处境,在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己的敌军编织的天罗地网中,如同受伤的孤狼,浴血搏杀,每一次出手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心疼吗?当然疼!那些都是新一军最硬的骨头,是他林风的心头肉!
愤怒吗?滔天的愤怒!
但他能做什么?派兵去救?且不说特务团行踪诡秘,难以定位。
就算知道位置,此刻新一军主力如同绷紧的弓弦,死死钉在兰陵、向城一线。
时刻准备应对台儿庄或临沂方向的突变这是李司令赋予的内核任务,关乎全局!
他手里仅有的预备队,是要用在决定胜负的刀锋上的!
绝不能轻易投入后方去正在收紧的巨网!
一股近乎无力的焦灼感涌上心头。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将那份电文狠狠摔在地上,但手臂举到半空,却又僵硬地停住。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
他缓缓将电文折好,塞进军装上衣口袋,紧贴着他的胸膛。
他走到电台前,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电报纸上,缓慢而沉重地写下回电。每一个字都象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电悉。处境已知。甚艰。然前线更艰。
台儿庄、临沂,每一刻皆以血捍。
尔等所为之牺牲,绝非徒劳。
尔等每迟滞鬼子一车弹药,每焚毁其一桶燃油,皆为我正面兄弟争取一分生机,予敌一分煎熬。”
他停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最终,他继续写道:
“望克服万难,相机而行。新一军,以你等为傲。”
没有具体的指令,只有沉甸甸的期望。
“发出去。” 他将电文递给通信参谋,声音沙哑。
“是!” 参谋接过电文,看了一眼军长那异常冷酷却似乎又苍老了几分的侧脸,不敢多问,迅速转身离去。
林风独自站在原地,目光投向指挥部外那片阴沉天空。
他知道,这封回电,对周卫国而言,既是命令,也是枷锁。
……
与此同时,在日军重兵清剿的夹缝中,一处弥漫着血腥的破庙里。
周卫国借着月光,读完了林风那封简短的回电。
破庙里,或坐或卧着几十条黑影,人人带伤,衣衫褴缕,疲惫不堪。
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们刚刚又敲掉了一个鬼子的临时物资点。
周卫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电文上的字句与他无关。
只有捏着电文纸张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斗。
李大个死了…那个抱着机枪能打退鬼子一个排冲锋的汉子,最终选择了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落幕。
还有其他那些熟悉的名字,一个个从名单上消失…
“团长…” 一个骼膊上缠着绷带的老兵开口了,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军座他…咱们还要继续?”
周卫国缓缓抬起头,他将电文仔细折好,塞进贴身口袋。
他没有回答老兵的问题,而是缓缓扫视着幸存下来的每一个人,声音低沉:
“听见了吗?台儿庄,临沂,咱们的兄弟,还在流血。” 他顿了顿,“鬼子想用铁壁合围困死我们?想把我们碾碎在这山沟里?”
他猛地站起身,捡起地上一支沾满泥污的p18冲锋枪,拉动枪栓,发出清脆而冰冷的金属撞击声。
“那就让他们看看,”
“是他们围剿的网硬,还是咱们特务团的骨头硬!”
“通知还能动的弟兄,目标不变!鬼子以为咱们被打残了,不敢动了?老子偏要动!还要动得更狠!专挑他们觉得最安全的地方下手!”
“团长!鬼子现在警戒正是最严的时候!是不是…” 张顺忍不住开口,他伤势较轻,但眼神中也充满了忧虑。
“没有是不是!” 周卫国猛地打断他,目光扫过张顺的脸,
“越是这时候,鬼子的神经越是绷得紧,也越容易出错!
咱们就是要在他们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捅穿他们的喉咙!让西尾寿造和板垣征四郎知道,他们的清剿,就是个屁!”
他的话语充满血腥味,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他不再看任何人,将最后一个弹匣拍进冲锋枪。
“行动。”
没有多馀的话,幸存的十几条黑影沉默地站起身,检查武器,掩盖痕迹,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
他们知道前路更加艰险,知道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知道下一次出手或许就是永别。
但正如林风所说,前线更艰。
他们的牺牲,绝非徒劳。
他们每让鬼子的后勤迟滞一分,每让后方日军多一分恐慌。
就是在为台儿庄、临沂那些正在用血肉之躯硬抗钢铁洪流的兄弟们,争取着一丝缈茫却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