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县,这座鲁南普通的县城,城墙已经破旧不堪。
城内外,却是争分夺秒的景象。
一队队穿着新发不久的灰色军装的川军士兵,拼命加固着城防。
他们喊着川号子,用铁锹、镐头,挖掘着战壕,搬运着沙袋,将一根根粗大的木桩深深砸入土地,加固着那些破旧的城墙。
没有水泥,就用糯米汁混合泥土。没有钢筋,就用砍伐来的树木充当支撑。
工事修得简陋甚至粗糙,但每一寸泥土里,都浸透着他们的汗水和决心。
“龟儿子的,给老子挖深点!小鬼子的大炮不是吃素的!”
一个络腮胡老兵吼着,亲自跳进齐腰深的壕沟里示范。
“这边!沙袋再垒高一层!挡住机枪眼!”另一个年轻军官指着城墙一处薄弱点,声音急切。
在这片忙碌混乱的工地上,一个身影格外醒目。
他并未站在安全的后方指挥,而是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泥泞的战壕之间。
他穿着和士兵一样的灰色军装,同样沾满了泥点,只是领章上的将星显示着他的身份,第122师师长,王铭章。
王铭章面色沉峻,眉头紧锁,仔细查看着每一处工事的构筑。
他时而蹲下身,用手丈量着壕沟的深度和宽度,不满地摇头:“不行!太浅!一炮下来就得塌!加深!至少再挖一尺!”
时而用力推搡刚刚垒好的沙袋墙,检查其稳固性:
“这不行!松松垮垮!鬼子一冲就开!里面要加木桩!夯实!”
他看到几个士兵正费力地将一门老旧的迫击炮抬上一处城墙平台,平台本身却摇摇欲坠。
王铭章立刻上前制止:“胡闹!这破地方能架炮?一开火自己就先塌了!拆下来!搬到那边城墙拐角,那里墙厚实!”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士兵们看到师长亲自来到最前线,如此细致地检查工事,既感到意外,又深受震动,立刻按照他的要求拼命整改。
王铭章走到一群正在休息、啃着冷硬干粮的士兵中间。
这些士兵大多面黄肌瘦,年纪轻轻的脸上却已刻满了风霜和疲惫。
他们看到师长过来,有些慌乱地想站起来敬礼。
“坐下!都坐下!吃你们的!”
王铭章摆摆手,自己随意地找了个弹药箱坐下,拿起一个士兵递过来的水壶,仰头灌了一口冰冷的水。
“弟兄们,” 他看着这些年轻而质朴的面孔,声音沉重,“晓得我们为啥子要来守这个滕县不?”
士兵们沉默着,眼神里有些茫然。
“不是因为别个不要我们,把我们甩到这个塌塌来送死!”
“是因为李长官看得起我们川军!是因为这滕县,是徐州北边的门户!是台儿庄的屏障。
矶谷廉介那个龟儿子,想从我们身上踏过去,去抄台儿庄的后路!去打徐州!”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城外那片空旷的田野:
“你们看到没得?鬼子就要来了!是日军最精锐的第十师团濑谷支队!他们有飞机,有大炮,有坦克。
比我们在山西遇到的鬼子凶得多!”
士兵们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握着干粮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
“我们有啥子?”
王铭章的目光扫过众人,扫过那些简陋的工事和老旧的武器,
“我们有这身破军装,有手里头这些老套筒、汉阳造!有身后头这堵破墙!还有啥子?”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还有我们这条命!还有我们川蜀人的脸面!还有中国军人的骨气!”
“各大战区嫌弃我们,说我们是叫花子部队!委员长让我们回四川称王称霸!”
王铭章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斗,眼中闪铄着屈辱,
“老子今天就要让他们看看!我们川军出来,不是来要饭的!是来打鬼子的!是来报国的!”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指挥刀,刀锋指向苍穹,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怒吼:
“弟兄们!122师,没有退路!
滕县,就是我们的埋骨之地,但就是死,也要啃下鬼子一块肉。
也要让日本鬼子晓得,川军的骨头,硬得很!想要过滕县,就从老子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川军,威武!!” 王铭章呐喊起来。
短暂的沉寂之后,整个城墙上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回应:
“川军威武!!”
“誓死守卫滕县!!”
“和小鬼子拼了!!”
士兵们眼含热泪,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和武器,所有的疲惫和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滔天的战意和与城共存亡的决心!
他们或许装备低劣,饥寒交迫,但他们此刻的士气,却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
王铭章看着这群被激发出血性的子弟兵,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工事简陋,武器落后,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濑谷支队,这将是一场注定惨烈无比的战斗,甚至可能是一场有死无生的守卫战。
但他更知道,这支军队的魂,回来了。
他收起指挥刀,再次走向下一段需要加固的城墙。
滕县,这座即将被血火吞噬的城市,因为122师王铭章的到来,带来了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