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丘陵深处,一处被遗忘的废弃矿场。
这里,远离尘嚣,远离任何军事地图上的标记点,成了新一军特务团的临时训练场地。
天刚蒙蒙亮,矿坑底部一块相对平整的洼地,此刻已是一片泥泞冰水的沼泽。
“噗通!噗通!噗通!”
沉闷的落水声接连响起,打破了寂静。
五十条精赤着上身、只着短裤的汉子,被后面端着上了剌刀的步枪的老兵面无表情地逼着,接二连三地跳进这冰水泥沼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如同无数钢针扎透皮肤,直刺骨髓!
每一个人的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磕碰,发出密集的“咯咯”声,肌肉瞬间绷紧僵硬。
“动起来!等死吗?!” 一声暴喝如同炸雷,在坑壁上方炸响。
周卫国站在矿坑边缘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他穿着和士兵一样的灰棉袄,双手揣在袖筒里。
坑底,士兵们被吼声惊醒,本能地开始在齐腰深的冰水泥沼中奋力迈步。
每一次抬腿,都象拖着千斤巨石,冰冷的泥浆无情地切割着皮肤。
每一次落脚,脚底传来的剧痛和刺骨冰寒都让他们几乎晕厥。
有人动作稍慢,坑壁边缘立刻响起一声枪栓拉动声。
“快!再快!磨蹭什么!” 负责驱赶的老兵厉声呵斥,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一个身材格外魁悟的汉子,正是79师一营三连那个机枪组长李大个。
他曾在罗店抱着机枪血战不退,此刻却在这冰水泥沼中冻得嘴唇乌紫,动作僵硬。
他咬紧牙关,拼命迈动双腿,试图带起节奏。
他身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是80师侦察排的“夜猫子”张顺。
他身体单薄,此刻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全靠一股狠劲硬撑着,眼神死死盯着李大个的后背,一步不敢落下。
“哐当!” 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
几支德式p18冲锋枪被粗暴地扔进泥沼边缘的浅水里。
紧接着是几捆用油布包裹的tnt炸药块和几卷导火索、雷管。
“捞起来!组装!限时三分钟!超时一秒,全队加练一小时!”
坑壁上,一个声音冰冷地宣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士兵们如同被鞭子抽打,疯狂地扑向泥水中的枪械和炸药。
冻得麻木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有人抓起冰冷的枪管,皮肤瞬间被粘掉一层,鲜血混着泥水流淌下来。
组装枪械?在冰水里?
手指连扳机都握不稳!
拆解油布包裹炸药?
那油布冻得梆硬,手指根本使不上力!
更可怕的是导火索和雷管的连接,需要精细的操作。
“操!” 李大个怒吼一声,猛地将冻僵的手指塞进嘴里,用牙齿狠狠咬了几口,试图唤醒一点知觉。
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他抓起一支p18,用蛮力拉开枪栓。
旁边的张顺,正用颤斗的手试图剥开tnt炸药块的油布,指甲劈裂了也浑然不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时间到!” 冷酷的声音响起。
坑底一片狼借。
只有王铁锤面前摆着一支勉强组装好的p18。
枪栓拉开,枪膛暴露在寒风中。
张顺面前,一块tnt炸药刚刚剥开油布,导火索和雷管还散乱地躺在泥水里。
其他人,大多连枪都没拆利索。
周卫国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坑底士兵身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失望或愤怒,他慢慢抬起手,指向矿坑另一侧徒峭的矿渣坡。
“目标,坡顶。负重三十公斤。最后十名,今晚没饭吃。” 他的声音不高,平静得象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没有尤豫,五十条汉子,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
抓起沉重的沙袋、弹药箱,开始向那几乎垂直的矿渣坡发起冲锋。
李大个冲在最前面,每一步都踏得碎石飞溅,。
张顺跟在他侧后方,身形灵巧地避开滚落的石块。
周卫国站在坡顶,看着那些曾经骄傲的老兵,在矿渣中攀爬。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扭曲的面孔,他需要的,正是这种在极端压迫下爆发出的原始力量。
当最后一名士兵几乎是用爬的姿势挣扎到坡顶,瘫倒在矿渣上。
周卫国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记住这个滋味。鬼子,不会让你们穿着棉袄打仗。”
午后的训练场,气氛截然不同,却更加令人窒息。
矿坑边缘一块相对开阔的平地,被简单地清理出来。
五十名特务团成员被分成五人一组,间隔二十米,面对面站立。
他们手中握着刚刚擦拭干净的p18冲锋枪,枪口低垂,枪托抵肩。
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眼神复杂地看向对面朝夕相处的战友。
周卫国站在场地中央,棉袄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手中把玩着一支安装了消音器的美制1911手枪。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紧绷的脸:
“信任射击。规则很简单:
我开枪,你们立刻向对面目标靶位倾泻弹匣里所有子弹。
目标靶位,就在你们对面战友的身后。”
信任射击?向战友身后的目标开枪?
二十米距离,p18的射速和散布…任何一丝尤豫,任何一点偏差,子弹就可能穿透人体!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握着枪柄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李大个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死死盯着对面那个小组里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他在79师同一个战壕里滚过的兄弟!
张顺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神锐利地扫过对面目标靶位,手指却僵硬地搭在扳机上,不敢有丝毫移动。
周卫国似乎很满意现场这氛围。
他没有任何征兆,猛地抬手!
“噗!” 一声沉闷细微的枪响!
安装了消音器的1911手枪几乎没有火光,只有枪口一缕微不可察的青烟。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几乎在枪响的同一瞬间,震耳欲聋的p18冲锋枪撕裂了矿坑的寂静!
密集的弹雨瞬间泼洒向各自的目标局域!
硝烟弥漫!
所有人在扣动扳机的刹那,大脑都是一片空白。肌肉的记忆压倒了理智的恐惧!
只有绝对的信任和对命令本能的服从!
枪声停歇的瞬间,巨大的后坐力让不少人手臂发麻,胸膛剧烈起伏。
硝烟缓缓散去,露出对面目标靶位。
几个用木板草草钉成的简易人形靶,此刻已被密集的弹雨撕扯得千疮百孔。
李大个看着对面毫发无损的战友,又看看被打成筛子的靶子,额头上的冷汗这才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张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握着枪托的手指微微颤斗。
周卫国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枪,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最寻常不过的射击练习。
他看着那些惊魂未定、却又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的士兵:
“记住,上了战场,尤豫,就是死。怀疑你的战友,就是死。子弹,只认命令,不认人。”
矿坑深处,一处人工挖掘出的、类似战壕的坑道系统内。
坑道入口处,周卫国和他的几个内核骨干矗立在阴影里。
周卫国手中拎着一个沉重的麻袋,麻袋底部浓烈的血腥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五人一组,交替掩护搜索前进。”周卫国平静的下着命令,
“目标,清除所有缺省威胁。
记住,这里没有演习,只有生死。”
李大个,张顺和另外三名老兵组成尖刀组,作为第一队踏入坑道。
坑道狭窄曲折,地面湿滑泥泞。
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压抑感包裹着他们。
“噗嗤!” 一声轻响,就在李大个前方不到五米的拐角阴影里!
“警戒!”李大个低吼,瞬间瞄准!
张顺几乎同时闪身贴到坑壁另一侧,p18的枪口指向声源处。
昏暗的光线下,一头被开膛破肚的山羊尸体横在路中央!
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刹那!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啸!
“噗!” 一团湿漉漉、黏糊糊、散发着恶臭的东西,猛地从侧上方一个射击孔里砸出,
糊在后方的年轻士兵脸上!
“啊!” 年轻士兵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下意识地抬手去抹脸,手中的枪口瞬间下垂!
“哒哒哒哒——!” 几乎是尖叫响起的同一瞬间!
坑道前方和侧翼几个隐蔽的暗角里,骤然爆发出短促的点射!
空包弹打在坑壁上,激起一片尘土!
“隐蔽!反击!”李大怒吼。
他身体猛地前扑卧倒,p18的枪口瞬间喷吐出火舌,朝着刚才闪出枪焰的暗角猛烈扫射!
张顺反应更快,在枪声响起的瞬间已经缩身翻滚,避开可能的射击线,手中的p18精准地打出一个短点射,压制住另一个火力点!
坑道内瞬间枪声大作!
士兵们在黑暗中疯狂地移动、射击、查找掩体,精神高度紧绷。
周卫国站在坑道入口的阴影里,静静聆听着里面传来的每一声枪响。
他身边的一个老兵低声汇报:“团长,三号坑道,减员两人,精神崩溃,退出训练。”
周卫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缓缓抬起手,将手中那个滴血的麻袋递给旁边的士兵。
袋口松开,里面赫然是更多的、血淋淋的动物内脏和碎肉。
“换一组。”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
窝棚内,李大个靠着冰冷的岩壁坐着,就着昏暗的灯光,用一块沾了枪油的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那支p18冲锋枪的每一个部件。
旁边铺着干草的地铺上,张顺蜷缩着身体,面朝岩壁。
窝棚里此时一片沉默。没有人说话。
“操他妈的…” 角落里,一个白天在坑道里被“击毙”的老兵,终于忍受不住这压力低低地骂了一句。
“这他娘的…是人过的日子吗…”
没有人回应。
他的话象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矿坑边缘最高的那块岩石上,周卫国俯瞰着下方那片营地。
白天训练场上的一幕幕,如同电影般,在他脑海深处掠过。
没有满意,没有失望。
周卫国的手最终落在腰侧,那里挂着一支安装了消音器的1911手枪。
金属的冰冷触感通过薄薄的棉布传来。
磨刀石上,暗刃无声。只待血火,开锋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