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李维明带着一旅的老兵分散涌入山下临近的街区,这里的混乱不亚于主干道。
“还有人吗?撤了!快撤了!鬼子要进城了!”嘶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巷弄里回荡。
79师的老兵们用枪托砸开紧闭的门,踹开虚掩的院门。
回应他们的往往是死一般的寂静,或是角落里传来的啜泣。
一处破落的院落里,李维明拄着木棍,眼神扫过空荡荡的堂屋。
灶台冰冷,水缸见底。
他敏锐地捕捉到里屋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响动。
他示意身后的士兵警戒,自己一瘸一拐地挪过去,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悬在房梁上,身体早已僵硬冰冷。
地上,一个年轻妇人胸口插着剪刀,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襟,早已气绝。
她身边,一个约莫三四岁、脸上沾满泪痕和血污的小女孩,正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不哭不闹,眼神空洞得象个木偶。
李维明眼神剧烈的抽搐了一下。
他拄着拐杖,佝偻着背,站在门口,如同被钉在原地。
罗店的血肉横飞,松江的尸山血海。
无数的惨烈的画面疯狂的冲击着他的脑海。
他这只被鬼子挑瞎的眼睛看到此画面竟然感到一阵剧痛。
眼框里温热的液体无声的滑落。
“副座……”一个老兵声音哽咽。
李维明猛地回过神,他不再看那悬梁自尽的老妪和那地上的妇人,那只眼睛死死盯住那个小女孩。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拄着木棍,一步一瘸地走过去,动作笨拙。
他伸出那只枯瘦沾满泥的手,不是去拉,而是猛地一把将小女孩连同她怀里的布娃娃,死死地搂进自己那件散发着血腥和汗臭的破烂军装里!
小女孩像受惊的小兽,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斗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哭!哭出来!”李维明用下巴死死压住小女孩乱动的脑袋。声音嘶哑,不知是对孩子,还是对自己。
“哭出来!别憋着!憋着…就真死了!” 他抱着孩子,转身,对着门口呆立的老兵们,大声咆哮:
“都聋了吗?!”
“给老子搜!挖地三尺!把活人找出来!”
“能动的!拖着走!不能动的!背着!抬着!”
“告诉那些装死的!窝在屋里的!”
“想死!容易!鬼子来了!有的是法子让他们死得比现在惨一百倍!”
“想活!就他娘的给老子爬出来!滚去下关!”
这咆哮声在死寂的巷弄里回荡。
老兵们浑身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他们不再尤豫,如同饿狼扑食般撞开一扇扇紧闭的门。
将那些蜷缩在角落的百姓,一个个拖出来,粗暴地驱赶着,一个个导入通向挹江门的人群。
挹江门,这座通往长江渡口的最后关隘。
城门洞内,人挨人,人挤人,如同沙丁鱼罐头。
哭喊声、咒骂声、被踩踏者的惨叫声、士兵维持秩序的枪声……汇成一片令人崩溃的声浪。
巨大的压力下,不断有人被挤倒,瞬间被无数只脚踩踏淹没,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城门洞的石壁上,溅满了暗红的血迹。
城门外,下关码头的情况更加惨绝人寰。
宽阔的江岸,黑压压挤满了人群,一直延伸到浑浊冰冷的江水里。
仅有的几艘小火轮和民船在江心打转,船上早已超载,甲板上叠满了人,船舷几乎与水面齐平。
岸上的人群如同疯狂的蚁群,不顾一切地涌向浅水区,试图游向船只。
无数人在冰冷的江水中挣扎,江面上漂浮着行李,尸体、挣扎的人头,一片狼借。
李维明带着最后一批收拢的百姓赶到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地狱的景象。
他身边的士兵都是在战场上悍不畏死,此时也被这景象震撼的浑身发冷。
“副座!船……根本没几条!挤不过去啊!”赵振华喊着,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李维明拄着木棍,站在没膝的江水里,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个不再哭泣的小女孩。
他的眼睛扫过江面上漂浮的尸体,扫过那些在冰冷江水中徒劳挣扎的身影,又望向对岸那片看似平静、却遥不可及的浦口。
“工兵连!”李维明的声音压过了震天的哭嚎。
“给老子砍树!拆门板!扎筏子!扎木排!能飘起来的东西!都给老子弄到水里去!”
“会水的兵!给老子跳下去!捞人!能捞一个是一个!”
“机枪!架起来!”
他猛地指向那些不顾一切、疯狂推搡着前面老弱妇孺,试图挤上唯一一条靠近岸边小火轮的溃兵和青壮。
“谁敢再推搡老弱!挤抢妇孺!给老子就地正法!”
“锤子!带着侦查连的弟兄们,把收集的船划过来!”李维明对着不远处的王铁锤吼道。
警卫连的士兵红着眼,将g34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混乱的人群。
工兵们挥舞着斧头砍刀,疯狂地劈砍着江边仅存的树木,拆毁着附近的棚屋门板。
简陋的木筏、门板被仓促地推入水中。
会水的老兵和少数勇敢的士兵,咬着牙跳进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奋力将那些在水中挣扎人推向木筏,或是自己用肩膀扛起落水的孩子、老人。
不断有人被江水卷走,或是体力不支沉没。
几块门板草草的捆成一个木筏。
“推下去!”李维明大吼。
木筏被推入江水,几个挣扎的难民本能地抓住边缘。在绝望的江面上缓缓漂向未知的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