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城那片火红的天幕终于被甩在身后,王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浆里,每一次抬腿都象拖着千斤巨石。
松江那几昼夜的血战,榨干了每个人最后一丝气力。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钢盔低垂,枪托拖地,只有粗重的喘息在雨夜里回响。
“再撑二十里…到白鹤港…就能过河…”林风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对身边的王铭说。
旁边的李维明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棍裹着左眼的纱布被雨水浸透,边缘渗出淡淡的血水。
“传令…保持警戒间距…注意两侧…”李维明的声音干涩低沉,命令被无声地传递下去。
队伍稍稍拉开了些距离,老兵们下意识地将疲惫不堪的新兵夹在中间,剌刀出鞘的寒光在雨水中一闪而逝。
王铁锤紧跟着队伍,抱着他那支视若珍宝的“毛瑟步枪”,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冻得他牙齿打颤,
队伍前方,67军军长吴静山骑在一匹同样疲惫不堪的骡马上,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佝偻。
这位东北军悍将,从白山黑水一路败退到江南,松江的惨烈阻击更象是一场迟来的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谢幕。
他身边簇拥着几个同样狼狈的参谋和贴身卫士。
突然!
“啪!”
一声清脆、短促、的枪响,猛地撕裂了雨夜的死寂!枪声来自右前方一片的桑树林!
“军座!”一声凄厉的嘶吼瞬间被暴雨吞没!
只见吴静山将军的身体在骡马上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军装瞬间被浸湿一大片血色的,他挺直的腰背不可遏制地向后仰倒,从骡马背上重重地摔落下来,砸进冰冷的泥浆里!
“有鬼子!便衣队!”
“保护军座!”
“隐蔽!找掩护!”
沉寂的队伍瞬间炸锅!惊恐的呼喊、拉枪栓的哗啦声、身体扑向道路两侧泥沟和水田的扑通声乱成一片!
“趴下!都他妈趴下!”李维明的咆哮声传遍四周,他猛地将身边几个的新兵扑倒在泥水里,几乎同时,几发子弹“噗噗”地打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溅起泥浆!
林风猛的扑到倒在泥水中的吴克仁身边。卫士长正用身体死死护住军长,背上已中了两枪,鲜血汩汩涌出,又被雨水迅速冲淡。
吴静山仰面躺在泥浆中,胸口那个弹孔正往外冒着血泡,脸色惨白如纸,他沾满泥污的手指,艰难地抬起,指向西北滁州的方向,嘴唇翕动着,却只有血沫涌出。
“吴军长!吴军长!”林风嘶声呼唤,声音带着一丝悲痛。(他对这位东北军名将是极其佩服的,难道历史还是不能改写?)
吴静山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林风脸上,又似乎穿透了他,望向更遥远的、被战火焚毁的东北故土。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死死扣住王铭的手腕,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带…带弟兄们…走…打…打回老家去…”
话音未落,眼中的神采骤然熄灭。那只指向滁州的手,无力地垂落,重重砸在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军座!!!”卫士长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随即被侧面射来的子弹击中头部,身体猛地一挺,扑倒在吴静山身上。
“机枪!机枪给老子压制右翼树林!”林风双眼血红,从巨大的悲痛中挣脱出来,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活下来!完成吴军长最后的托付!给吴军长报仇!
一挺德制g34机枪在泥水里被架起来,射手是一个独臂的老兵,
“哒哒哒”
“哒哒哒”
急促的点射喷吐出一阵阵火舌,射向上桑树林。
“手榴弹!往枪焰的地方扔!”李维明在泥沟里嘶吼。几个老兵奋力投出手榴弹。轰!轰!
王铁锤趴在冰冷的泥水里,刚才吴军长坠马的一幕和卫士长爆开的头颅,深深的烙印在他脑子里。
“啪”他旁边一个新兵的身体猛的绽开一朵血花,身体像破麻袋一样扑倒在泥浆中,抽搐两下,不动了。
了。
“狗日的小鬼子!”王铁锤看着朝夕相处的同伴惨死,一股暴怒的火焰猛地冲上头顶!
他不再发抖,眼睛死死盯住一个长满荒草的坟包后面!他拉动毛瑟98k枪栓,将一发冰冷的子弹推上膛!
泥水糊住了标尺,他干脆凭感觉,枪托死死抵在剧痛的肩膀窝,屏住呼吸,对着那片黑暗,猛地扣动了扳机!
“砰!”枪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坟包后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一个黑影猛地歪倒,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掉在泥水里!
“打中了!锤子打中了!”一个老兵惊喜地吼道。
李维明看到了这一幕,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这小子…是块好铁!
混乱的泥沼困斗持续了十多分钟。“不能耗下去!天快亮了!”
林风趴在泥水里,对着不远处的李维明嘶吼,雨水灌进他嘴里。他知道,一旦天亮,鬼子的追兵或侦察机赶到,就是全军复没!
李维明猛地盯住左前方一片相对低洼、长满半人高芦苇的水田。那里枪声稀疏,似乎不是鬼子重点布防的方向。
“旅座!带部队!往左!下田!穿芦苇荡!”李维明的声音传来,“我留下!带敢死队!钉死这帮狗日的!给你们殿后!”
“老李!你…”林风心头巨震。留下?在这泥潭里面对鬼子的冷枪?这是九死一生!
“别尤豫,快走”李维明喊道,他猛地从旁边拿起一把毛瑟步枪,又从一个牺牲机枪手身上扯下两颗手榴弹,别在腰间。
“还能喘气的,不怕死的!跟老子来!”李维明低吼一声,不再看林风,身边猛然转出10几个人站在他身边,王铁锤赫然在列。
“好小子!有种!”李维明咧开嘴,他不再尤豫,低吼一声:“散开!三人一组!跟紧老子!目标正前方坟包!给老子把鬼子的冷枪点拔了!”
十几条身影,在李维明的带领下,如同鬼魅般扑出泥沟,利用弹坑和尸体作为掩护,向着坟包局域亡命冲击!
他们不再隐蔽,用最快的速度吸引火力!李维明手中的工兵锹狠狠劈砍着挡路芦苇,王铁锤挺着剌刀紧随其后
“八嘎!支那兵冲过来了!”
“射击!快射击!”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老兵闷哼倒地。李维明左臂一麻,子弹擦过,带起一溜血花!他浑然不觉,
“手榴弹!”李维明狂吼!
王铁锤几乎是本能地扯下腰间的手榴弹,用牙咬掉拉环,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坟包后面狠狠砸了过去!
轰隆!
爆炸的火光和泥土碎石冲天而起!惨叫声响起!
响起!
“杀——!!!”李维明趁着爆炸的火光,第一个扑进了坟包群!工兵锹狠狠劈在一个刚从爆炸烟尘中爬起的鬼子便衣脑袋上!
短促的搏杀在坟包间爆发!工兵锹的劈砍声,剌刀捅入肉体的闷响,垂死的嚎叫,手榴弹零星的爆炸…汇成死亡的交响。李维明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独眼赤红,浑身浴血。
他死死钉在这片坟地,掩护着大部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