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红星轧钢厂，厂长办公室。
杨厂长正端着一个搪瓷缸，美滋滋地喝着刚泡好的茉莉花茶。
最近厂里的生产任务虽然重，但总算一切都步入了正轨，他这个厂长，也能享受一下午后的宁静。
“铃铃铃——”
桌上那台红色的电话机，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刺耳的铃声。
杨厂长手一抖，茶水都洒了出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台电话，是专线，直接连通上级主管部门，平时极少响起。
一旦响起，必有大事。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放下茶缸，抓起电话，脸上瞬间堆起了躬敬的笑容。
“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杨厂长，我是总后勤部的，我姓王。”
总后勤部！
杨厂长的心脏猛地一抽，腰杆瞬间挺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
“王、王领导，您好！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我通知你一件事。”对方的语气简单直接，不容置疑。
“从现在开始，红星轧钢厂，由国家接管，成立一个专项研究所。”
“轰！”
杨厂长只觉得脑袋里象是有个炸雷炸开了。
接管？
成立研究所？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王领导，您……您是说，在我们厂里，成立一个研究所？”他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不是在你们厂里。”电话那头的声音纠正道，“是把你们的厂，改造成研究所的基地。”
“生产任务减半，所有资源，优先配合研究所的建设。”
这一次，杨厂长彻底听清了。
他整个人都懵了，呆立当场。
把一个万人的轧钢厂，直接改造成研究所？
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何等的手笔！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下意识地问道：“王领导，我能问一下……是什么样的研究所吗？需要我们厂怎么配合？”
这毕竟是他的地盘，他总得知根知底吧？
然而，电话那头的回答，却象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不该问的，不要问。”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无条件服从和配合。”
“研究所的筹备组，马上就到。”
“记住，这是最高级别的项目，出了任何纰漏，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杨厂长握着冰冷的话筒，半天没有动弹。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一滴一滴地滑落。
最高级别！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连对方是谁，研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整个红星轧钢厂，从这一刻起，已经不完全属于他了。
或者说，他这个厂长，变成了一个配合者。
“咚咚咚！”
就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厂长！不好了！”
他的秘书小刘，连门都没等他喊进，就慌慌张张地推门闯了进来。
“厂长，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还有车！他们说是科学院的！”
杨厂长心里一沉。
这么快！
他刚刚放下电话，人就已经到门口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
“慌什么！请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
一群穿着干部服，神情严肃，气质干练的人，便在秘书的引领下，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不苟言笑，眼神锐利。
他没有跟杨厂长握手，也没有任何客套，直接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正式文档。
“杨同志，你好。”
“我们是研究所筹备组的。”
中年人将文档递到杨厂长的面前。
“这是国家科委、工业部和总后勤部联合下发的文档，请你过目。”
杨厂长的手，微微颤斗着接过了那份文档。
当他看到文档抬头那几个部门联合署名的印章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每一个印章，都代表着一座他需要仰望的高山。
而现在，这些高山，联合在了一起。
文档上的内容，与刚才电话里说的别无二致，但白纸黑字的冲击力，却更加震撼。
红星轧钢厂，即刻起，全力配合研究所的建设工作，所有厂区资源，优先向研究所倾斜！
“杨厂长，时间紧急，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
为首的中年人，根本不给杨厂长消化震惊的时间。
他转身从身后助手的手里，拿过一张巨大的厂区规划图，直接在杨厂长的办公桌上铺开。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重重一点。
“我们需要这两个车间，第三车间和第五车间。”
“要求在今天之内，完成清空。所有设备、人员、物料，全部搬离。”
“明天一早，改造工程队就会进场。”
他看着对方那不容置疑的表情，再看看桌上那份分量重如泰山的文档。
他明白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
“……好。”
杨厂长拿起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拨通了副厂长的号码。
“老李，你来我办公室一趟。不，你直接去广播室！”
“通知下去，第三车间、第五车间，立刻停产！”
“所有工人，放下手里的活，马上开始清空车间！”
“对！你没听错！马上！立刻！”
很快。
刺耳的工厂广播声，响彻了整个红星轧钢厂的上空。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第三车间、第五车间所有人员请注意，立刻停止生产作业，清空车间内部所有设备及物料……”
广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整个工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陷入了一片巨大的骚动和哗然。
无数工人从车间里跑出来，仰着头，满脸都是困惑和不解。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清空车间了？”
“是啊，这批活儿还等着要呢！”
“出什么事了？”
而此时，筹备组的人，已经带着施工队，直接开赴现场。
他们在杨厂长的陪同下，来到了第五车间的门口。
看着里面那些轰鸣的机器，忙碌的工人，筹备组的负责人眉头一皱。
“太慢了。”
他转头对杨厂长说道：“杨厂长，我们需要你发挥一下领导作用，加快进度。”
杨厂长苦笑一声，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
“同志们！都停一下！停一下！”
他拿着铁皮喇叭，冲着乱糟糟的车间大吼。
“这是上级的命令！国家有重要的任务！大家不要议论了，立刻动手！把能搬的都搬出去！”
有了厂长亲自下令，工人们虽然依旧满腹疑虑，但也只能开始行动。
工人们三人一组，五人一群，开始搬运零件和工具箱。
原本秩序井然的车间，瞬间变成了一个混乱的搬家现场。
筹备组的人根本不理会这片混乱。
他们拿着卷尺和图纸，在车间里走来走去，开始测量和规划。
几名技术人员，已经开始在地面上用白色的粉笔画线。
“这里砌一道墙，完全和厂区隔开。”
“这边的供电线路要重新改造，全部换成最高规格的。”
“还有这里，要加装独立的通风。”
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着，仿佛这里已经不是轧钢厂的车间，而是他们的建筑工地。
杨厂长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熟悉的车间被画得乱七八糟，看着工人们脸上茫然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
他感觉自己象一个局外人。
一个被剥夺了对自己地盘控制权的局外人。
他只知道，红星轧钢厂，要变天了。
一场他完全无法想象的风暴，正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