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才是更精彩的部分。”
江离的语调带着一丝兴奋,“在接下来的剧情里,他命令太监一遍又一遍地读给他听。”
“他听着那些骂得他体无完肤的言辞,每一次的反应都错综复杂。时而冷笑,时而沉思,时而面露杀机,时而又仿佛被说中了心事。”
“所以,演这场戏,难点不在于演出愤怒,而在于演出愤怒之后,那一系列复杂、矛盾、层层递进的心理活动。”
“他要把海瑞当作一面照妖镜来用,看看满朝文武谁是忠的,谁是奸的。”
“更因海瑞‘自备棺材、无党无援’的决绝,不敢轻易杀他——杀了,就坐实了‘纣王’的骂名,反而让海瑞成了千古忠臣,让自己落得昏君恶名。”
“这份‘不能杀、不敢杀、又咽不下这口气’的拉扯,才是他最内核的矛盾。”
“最后,他对左右说出的那句‘他想做比干,奈何朕不是纣王’,才是他所有算计的总结。”
“这句话里的无奈、自嘲、阴狠和帝王心术,需要演员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内含万钧之力的语气说出来。”
“这一整段心理弧光,才是嘉靖这个角色最难,也最见功力的地方。”
张谦听得眼睛都在发亮。
“说得好,太好了!你不光理解了角色,你连怎么演都想透了!江离,你比我想象的,更适合这个角色!”
“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张谦很快冷静下来,放下茶杯,“嘉靖这个角色,和魏忠贤不一样。魏忠贤是宦官,他的权力来自依附;嘉靖是帝王,他的权力来自天生。这种气质上的差异,你必须把握住。”
“我明白。”江离说道,“魏忠贤的眼神是向上看的,嘉靖的眼神是向下看的。”
张谦拍了拍桌子:“对!就是这个感觉!”
两人又聊了半个多小时,敲定了一些细节。
临走前,张谦突然问:“对了,你最近在网上闹得挺大,会不会影响拍戏?”
江离笑了笑,云淡风轻:“不会,那些事已经处理完了。”
“那就好。”张谦站起身,亲自送他到门口,“剧组下个月开机,你好好准备。这次我对你的期待很高,别让我失望。”
“放心。”
次月,京郊影视基地。
车子停在一栋三层小楼前。
江离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进小楼。
二楼会议室的门是半开着的,里面传来说笑声。
江离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秒,然后推门而入。
瞬间,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七八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审视、好奇和探究。
“来了!”张谦站起身,大步走过来拍了拍江离的肩膀,笑容满面,“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可都是咱们的顶梁柱!”
他先是指向主位上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人。
那人正用一种平静而深邃的目光打量着江离,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这位,就是咱们这部戏的灵魂人物,编剧李文渊老师。”
李文渊,国内历史剧编剧领域一座绕不过去的高山,之前几部封神之作都出自他手。
“江离,久仰大名。”李文渊主动伸手,眼神里带着善意的审视,“你的名字,我听张谦念叨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他说,你对角色的理解很深刻。”
“李老师客气了。”江离握住对方的手,态度谦逊,“您的剧本写得太好了,我读了好几遍都觉得不够,每次都有新的感悟。”
这不是客套。
李文渊的剧本,字与字之间藏着刀光剑影,句与句之间埋着人心鬼蜮。
“哈哈,会说话。”李文渊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你可别被剧本吓到,嘉靖这个角色,光靠悟可不够。”
张谦又指着旁边几个人,依次介绍。
有饰演严嵩的老戏骨王老师,有饰演徐阶的影帝级演员陈老师,还有饰演海瑞的实力派演员黄老师。
这些人江离都在电视上见过,每一个都是圈内响当当的人物。
此刻,他们都汇聚在这个小小的会议室里,即将成为他的“臣子”。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主要是张谦介绍拍摄计划,李文渊讲解剧本创作理念,其他演员偶尔插几句话。
江离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听,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要点。
他发现这个剧组的氛围和他经历过的任何一个都不同。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专业,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严谨。
没有人把这当成普通的商业项目,所有人都在为拍出一部经典而努力。
会议结束后,众人准备散去,李文渊却叫住了江离。
“江离,你留一下。”他收拾着桌上的稿纸,头也不抬地说,“跟我来,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楼顶的天台。
夜色笼罩下来,远处的城市灯火铺开一片橘色的海,晚风带着凉意,吹得人精神一振。
李文渊点了根烟,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明灭。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灰白的烟圈,烟雾被风吹散。
他的第一句话,很突然。
“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张谦找你演嘉靖吗?”
江离摇头,静待下文。
“因为你身上有一种特质。”李文渊吐出一口烟,烟草味混在冷风里,“一种和嘉靖很象的特质。”
“什么特质?”
“孤独。”
李文渊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在夜色里格外明亮,他直视着江离。
“你在网上那么火,粉丝千万,万众簇拥,但我能感觉到,你其实很孤独。”
江离沉默了。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嘉靖也一样。”李文渊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在说一个老朋友,“他坐拥天下,却没有一个真心对他的人。他的儿子怕他,他的大臣算计他,他的妃子讨好他。所有人都在演戏,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
“这种清醒,就是最大的孤独。”
江离静静听着,晚风吹动他的发梢。
“你最近在网上的那些事,我都看了。”李文渊弹了弹烟灰,“所有人都在夸你、捧你,但也有很多人在盯着你,等着你犯错。”
“你就象站在悬崖边上,一边是万人追捧,一边是万劫不复。”
“这种感觉,和嘉靖晚年很象。所以我相信你能演好这个角色。”李文渊掐灭烟头,“因为你能理解那种孤独和压抑。”
“李老师,”江离终于开口,“您觉得嘉靖最后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