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严嵩制衡徐阶,用徐阶制衡严嵩,让两派斗得你死我活,自己坐收渔利。
嘉靖帝的一生,就是一场权力游戏。
他与朝臣斗,与宦官斗,与藩王斗,与外戚斗,甚至与自己的欲望和衰老斗。
他赢了很多次,也输了很多次。
但最终,他还是坐稳了那个位置,坐了四十五年。
这是一个真正的权谋大师。
嘉靖不是脸谱化的昏君,他有清醒的时候,也有糊涂的时候;他有冷酷的一面,也有脆弱的一面。
如何把这些矛盾统一在一个角色身上,是最大的挑战。
……
这天晚上,宿舍里只有江离一人。
他读到一段嘉靖在西苑独坐观雪的记载,心中一动。
他关了灯,学着剧本里的描述,换上一身宽松的衣服,盘腿坐在椅子上,模仿嘉靖闭目养神的姿态。
他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孤家寡人。
身下不是椅子,是冰冷的御座。
四周不是宿舍,是空旷的宫殿。
殿外大雪纷飞,落雪无声,将整个紫禁城的琉璃瓦、红宫墙都复盖在一片苍白之下。
殿内,只有他自己。
他试图查找那种看似万事不萦于怀,实则洞察一切的感觉。
“咔哒。”
张磊推门进来,被黑暗里的人影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看清是江离后,他拍了拍胸口,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把一袋夜宵放在桌上:“离哥,别修仙了,过来补充点人间烟火。明天不是要去京华了吗?”
江离缓缓睁眼,笑了笑:“我再琢磨琢磨。”
“你这也太拼了吧。”张磊咂舌,从袋子里拿出两串烤腰子,“剧还没开拍呢,你就入戏这么深?我刚刚差点以为宿舍闹鬼了!”
“不提前准备好,到时候怎么演?”江离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嘉靖这个角色,不是靠临场发挥就能演好的。必须把他的每一个状态、每一种情绪,都刻进脑子里。”
“那你现在找到感觉了吗?”张磊好奇地问。
“找到一点了。”江离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嘉靖这个人,最难演的不是他的城府,而是他的孤独。”
“孤独?”
“对。”江离转过身,“你想,他十四岁从安陆来北京继位,身边全是陌生人,唯一的温暖只来自吕芳那样的老奴。可站在权力顶峰后,连这份亲近都成了奢侈品。”
“大臣揣摩他的心思写青词、猜圣意,不过是为了官位。”
“严党替他敛财背锅,本质是互相利用。”
“就连他最信任的吕芳,最后为了平衡朝局,不也得被他狠心发配去南京守陵?”
“所有人都把他当‘君’,没人敢当他是‘人’。反倒是那个上书骂他骂得最狠的海瑞,在《治安疏》里把他当作一个‘父’,一个‘君’,真心实意地劝他尽到为人君父的责任。”
“你说这是不是最大的讽刺?”
张磊听得入了神,连手里的烤串都不香了:“卧槽……听你这么一说,这皇帝当得也太憋屈了。那他心里就没点真感情?”
“有,只不过藏得太深,可能连他自己都忘了。”江离说。
“剧本里有个细节。吕芳走后,他夜里对着空椅子下意识喊‘吕芳’,喊完才悚然一惊,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还有黄锦给他披衣服,他嘴硬说不冷,身体却下意识地裹紧了。”
“他不是石头,他只是不敢流露出任何软肋,否则朝局那个脆弱的平衡就打破了。”
“这种明明有血有肉,偏要装成无牵无挂的清醒,才是最磨人的。”
张磊听得心惊肉跳,赶紧撸了口串压压惊。
……
处理完学校的期末事宜,江离独自飞抵京华。
张谦的工作室位于一栋低调的写字楼里。
会议室内,长条桌上已经堆满了小山般的资料。
除了剧本,还有历史文献、人物传记、明朝服饰图鉴,甚至还有一本《嘉靖实录》的复印本。
张谦亲自为他泡了杯茶,雾气袅袅。
“看完了?有什么想法?”他含笑看着江离,眼神中带着考量。
“看完了。”江离点头,神情沉静,“写得很好,尤其是嘉靖的人物弧光,层次分明,引人入胜。”
“那你觉得这个角色最难的地方在哪里?”张谦饶有兴致地追问。
江离想了想,吐出一个字:“藏!”
张谦的眉毛扬了一下:“说说看。”
“嘉靖在位四十五年,却有二十年不上朝,但他依然把朝堂控制得死死的。”江离不疾不徐地说道,“这种无为而治的背后,是极其高明的帝王权术。”
“他把自己‘藏’在深宫里,不出现在朝堂,反而让大臣们更加忌惮。因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因为看不透,所以敬畏。这种不确定性,才是最大的威慑力。”
“所以演这个角色,不是要演出威严或阴险,而是要演出一种深不可测的疏离感。”
“让观众和剧中人一样,永远在猜测他。这种疏离,才是嘉靖的底色。”
张谦满意地点头:“你理解得很准确。但光理解还不够,关键是怎么演出来。”
“我知道。”江离说道,“嘉靖的矛盾,不能用台词直接说出来,而要通过细节来呈现,比如眼神、语气、肢体动作。”
“具体说说。”
江离沉吟片刻,眼神变得专注:“就拿海瑞上《治安疏》这场戏来说。这是全剧的爆点,但嘉靖的反应,绝不是简单的暴怒。”
“剧本里写得极有层次。他初读时,眼神从慵懒转为锐利,冷斥‘他是想让朕杀了他,好留个比干的名声!’——这是帝王权威被触犯时的本能反应。”
“但紧接着,当黄锦回禀,说海瑞已经自备棺材,与家人抉别,就在宫外等着领死时,嘉靖的反应变了。”
江离继续说道,“他的怒容瞬间定格,然后慢慢收敛,转变成一种极深的震动、猜疑与被严重冒犯后的阴郁。”
“这一瞬间的转变,是第一个难点:从‘形于色’的怒,到‘藏于心’的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