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厅里。
巨大的穹顶之下,灯光明亮却不刺眼。
江离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坐在了方健的对面。
演播厅里很安静,只有摄象机滑轨移动的轻微声响。
落座之后,方健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访谈者的专注与锐利。
他的眼神,不再是长辈的关怀,而是猎鹰锁住猎物般的审视。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欢迎收看本期《焦点对话》。”
“今天我们请到演播室的,是一位特殊的客人。他是一位在校大学生,但在过去几个月里,他的名字却和一系列重大的社会热点事件紧密联系在一起。”
“他被一些人誉为‘当代青年的楷模’,也被另一些人质疑为‘博眼球炒作’。他就是,江离!”
“江离,你好。”
方健的开场白滴水不漏,既介绍了江离,也毫不留情地抛出了他身上最大的争议点。
“方老师好,观众朋友们好。”
江离平静地回应,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
简单的寒喧过后,方健抛出了第一个问题,温和的语气下暗藏机锋。
“江离,你做的很多事,在网络上为你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有人说你是为民请命的英雄,但也有一些声音,特别是被你曝光的那些人,指责你的方式过于极端,甚至有人将那个神秘的‘互联网清道夫’的行为,比作是‘网络世界的私刑’。因为黑客行为本身,也是违法的。”
“你如何看待这种为了结果正义,而采取程序不正义的手段?”
来了!
这是第一个陷阱,逼着他去评价“互联网清道夫”,那个在大众眼中“帮助”了自己,却又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神秘存在。
一旦他明确支持,就等于公开为法外之刑站台;一旦他彻底否定,虚伪和忘恩负义的帽子就会立刻扣上来。
江离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坦然地迎向方健:“方老师,我无法代表那位‘清道夫’,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但更象是在给所有人一个思考的空间。
“但我可以试着……理解他。”
江离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寂静的演播厅里回响。
“我想,当一个人发现一栋大楼起了火,他声嘶力竭地呼喊,却发现消防信道被杂物堵死,墙上的消防栓拧开后一滴水都没有,甚至本该第一时间冲过来的保安和消防员都在装睡时……”
他没有用激烈的词语,只是在平铺直叙一个场景,一个让所有观众都能瞬间代入的场景。
“他可能会选择最笨的办法,砸碎玻璃,用自己的脸盆,一盆一盆地去泼水。”
“砸玻璃不对,但眼睁睁看着大楼在眼前烧成灰烬,看着里面的人被活活烧死,就对吗?”
一瞬间,问题的性质被彻底扭转。
焦点不再是“手段”与“程序”的辩论。
而是“不作为”与“无奈之举”的对立!
江离看着方健,继续说道:“我们应该问的,不是那个砸玻璃的人为什么不走正门,而是那个本应畅通无阻的正门,为什么会被堵死?”
“法律的尊严,在于它能保护良善,惩治邪恶。当它在某些时候、某些领域,被金钱和权力所蒙蔽时,我们不能苛责那些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擦亮它的人。”
话到此处,江离的语气忽然一转,变得恳切而真诚。
“当然,我个人不提倡任何违法行为,我更希望的,是那个消防信道永远畅通,消防栓里永远有水,我们永远,都不需要那个砸玻璃的人出现。”
一番话,如同一场精妙的太极推手。
既守住了法律的底线,又点明了问题的根源,最后还将立意拔高到了对一个更健全、更理想社会的期盼上。
方健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而不仅仅是赞许。
他原以为这会是一个让江离左右为难的问题,没想到被他用一个比喻四两拨千斤,甚至反将一军,把一个更深层次的社会议题抛了回来。
“说得很好。”方健由衷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话锋一转,问题变得更加个人化,“从过去你的一些网络言论,你似乎对很多事情都‘看不惯’。从批评娱乐圈,到批判一些文化现象。有人说,你代表了当代年轻人的一种‘集体性愤怒’。你认为你的这种批判精神,源自于什么?”
方健的身体前倾,目光灼灼。
“是愤怒吗?还是一种……对成名的渴望?”
这个问题,试图将他的所有行为归结为个人情绪或功利目的。
江离闻言,反而笑了,笑得坦诚而干净,仿佛这个问题根本不具任何杀伤力。
“方老师,您说错了。我的动力,不是愤怒,不是名利,而是常识。”
“常识?”方健的眉毛微微上挑,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前倾,显然对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对,就是常识。”江离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淅有力。
“一个演员,演戏是他的本职,演不好就不该拿天价片酬,这是常识。”
“一个歌手,唱歌不跑调是对听众最基本的尊重,这也是常识。”
“一家化工厂,不能为了利润就往河里排毒水,这更是常识。”
“我们看到谎言,指出它是谎言;看到丑陋,说它不美;看到罪恶,呼吁惩罚。这难道不是一个人,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正常人,都该具备的常识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在轨道上无声滑行的摄象机,最终,还是落回到方健的脸上。
“可如今,这些常识,似乎变成了需要被赞扬的勇气。沉默和粉饰太平,反而成了常态。这或许才是最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所以,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特别,也谈不上什么愤怒。我只是一个视力正常的人,在很多人选择闭上眼睛的时候,没有闭眼而已。”
这番话,让现场的编导和工作人员都为之动容。
他将所有的“批判”都消解于“常识”二字,瞬间占据了道德和逻辑的制高点,坦荡磊落,无可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