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先认真思考了一下。
“几位老师说得都有道理。”他缓缓开口,“确实有年轻人存在这样的问题。但我觉得,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孔乙己的长衫’。”
“鲁迅笔下的孔乙己,问题不在于他有知识,而在于他把知识当成了逃避现实的工具。他沉醉在‘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这种虚无的优越感里,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残酷。”
“为什么孔乙己脱不下长衫?我觉得深层次的原因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给读书人提供的出路太少了。除了科举这条独木桥,几乎没有别的上升信道。”
“孔乙己的悲剧,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更是时代的悲剧。”
李飞舟眼睛一亮:“这个角度很有意思,你是说孔乙己是受害者?”
“某种程度上是的。”江离的语气很平静,但观点很犀利,“当一个社会只给读书人提供一条道路的时候,那些走不通这条路的人自然会陷入困境。”
”那么现在呢?”张敬之教授立刻追问,目光锐利起来,“现在的年轻人有很多选择,为什么还会有‘孔乙己’心态?”
江离沉思了一下:“我觉得现在的问题恰恰相反。很多年轻人不是脱不下长衫,而是被迫穿上了长衫。表面上看,年轻人的选择确实多了,但实际上,社会的评价体系依然很单一。”
“比如说,现在的就业环境。”江离继续说道,“一个年轻人,他明明动手能力很强,去做个技术工人,或者他服务意识很好,去做个服务员、快递员,这些工作既有尊严又有价值。但社会的偏见让他们觉得,只有坐办公室、穿西装才是体面的工作。”
“京大毕业生卖猪肉是新闻,博士生送外卖是新闻。为什么?因为在潜意识里,社会认为这是‘人才浪费’,是‘向下兼容’。这种论调本身,就是在给体力劳动和服务业粘贴‘不体面’的标签。”
“这就是被迫穿上长衫。不是他们自己想要这种虚荣,而是整个社会的价值观逼迫他们这样选择。”
“但这不正说明了教育的问题吗?”张敬之教授立刻反驳,“我们的教育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让部分年轻人把学历当成了‘免吃苦’的通行证,而不是‘能干事’的底气?”
江离摇了摇头:“张教授,我不同意这个观点。”
他迎着三位前辈或审视、或惊讶、或严肃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因为少数人的问题,就否定所有年轻人的努力。”
张敬之教授敏锐地察觉到了江离话中的含义,眉头微蹙:“你是在说我们对年轻人太苛刻了?”
“我是在说,每个时代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特点和使命。”江离没有退缩,目光平静地回视着他,“您看到了少数人选择躺平,却没有看到大多数人为了一个体面的工作,在格子间里消耗着青春和健康,用咖啡和药片透支着未来。您看到了有人抱怨,却没有看到更多的人在送外卖、开网约车、做直播,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查找这个时代的新出路。”
“上一代人的长衫,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我们这一代人的长衫,是‘非名校不进,非白领不当,非大厂不去’。但这件长衫,很多时候不是我们自己要穿的,是社会、是环境、是期望,硬塞给我们的。”
江离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
“所以,不能用过去的标准来衡量现在的问题。更不能站在岸上,去指责那些在水里拼命挣扎求生的人,姿势不够优雅。”
李飞舟感受到了火药味,连忙打圆场,半开玩笑地对张敬之说:“老张,听见没,被年轻人将了一军吧?看来这个话题确实很有争议性。江离,你能具体说说你们这一代面临的挑战是什么吗?”
江离整理了一下思绪:“我们这一代成长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每天接触到的信息量是前所未有的。我们需要在海量的信息中筛选有用的内容,需要在快速变化的社会中找到自己的定位。”
“这确实是挑战,但这和孔乙己的长衫有什么关系?”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景山教授问道,语气带着学者的严谨,“孔乙己的内核是‘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而年轻人现在面临的是‘选择太多的迷茫’,这两者能直接划等号吗?”
“关系很大。”江离的眼神格外认真,“孔乙己的长衫,代表的是一种固化的身份认同。他觉得自己是读书人,所以不能去做体力活,不能放下架子;现在有些年轻人也被身份标签绑架,比如觉得受过高等教育,就不该做服务业、当农民工。但问题的根源不在于年轻人本身,而在于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
张敬之教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说社会价值观有问题?”
“我是说,我们的社会对不同职业的评价体系是不平等的。”江离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为什么当律师、医生、工程师就是成功,而当农民工、服务员、清洁工就是失败?这种将职业划分三六九等的观念,本身就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傲慢与偏见!”
“这不能一概而论!”王景山教授再次反驳,“不同职业的技术含量、对社会经济的直接贡献度确实不同,这在任何社会都是客观存在的。”
“技术含量不等于社会价值,经济贡献度更不等于人的尊严!”江离针锋相对,目光转向他,“一个清洁工每天凌晨四点起床,为整个城市的卫生环境付出辛劳,难道他的价值就比一个坐在办公室里的金融从业者低吗?”
这个问题让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而且,”江离没有停下,继续追击,“一个大学毕业生,寒窗苦读十几年,背后是一个家庭乃至两代人的巨大时间和金钱成本,为什么就必须接受一个月两三千、甚至无法糊口的工作?这不是眼高手低,这是最基本、最正当的权益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