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
探马再报,语带哭腔。
“潘凤将军……大戟士数组……被华雄亲率铁骑,一击凿穿……潘将军,又、又被斩了!”
“……”
“痛杀我也!失我臂膀矣!”
韩馥闻言,捶胸顿足,竟当场哀恸欲绝,哭倒在地。
其演技之逼真,令人动容。
若非楚夜提前点破,刘备几乎要信以为真。
刘备心中暗叹。
“昔日,我以为袁本初、韩文节之辈,皆一时人杰,胸有匡扶汉室之志。”
“今日帐中一观,方知国难当头,彼辈心中,竟只馀自家兵马得失,私利算计。”
“此等格局,与玄明之格局相比,如萤火之于皓月。”
俞涉、潘凤二将接连死后,帐内气氛如坠冰窟,彻底死寂。
正于此时。
末席角落,一人缓缓起身。
他行至堂前,对着主座袁绍,深深一揖。
“盟主勿忧,小将愿斩华雄首级献于帐下!”
正闭目的不语的众诸候循声望去。
只见一昂藏大汉正立于堂中,腰挎一柄骇人的环首大刀,气势非凡。
河内太守王匡此刻站了出来,介绍道:
“盟主!此乃吾帐下猛将,姓刘名三刀!人言其悍勇,平生对敌,只需三刀!”
“第一刀,破其兵刃;第二刀,碎其甲胄;第三刀,取其首级!”
“刘三刀?好大的口气!”
袁术冷笑,又想出言讥讽。
他身后杨弘却悄然扯了扯他衣角,低声道:
“主公,死马当活马医,让他去探探路又有何妨?”
“此人若败,正可彰显华雄之威,更显我军之后出战之可贵。”
“若侥幸得胜,亦可挫孙、刘等人锐气。”
“待时机一到,我军再遣纪灵将军出马,携雷霆之威,一举定乾坤,岂不稳妥?”
袁术闻言,这才作罢。
……
刘备席上。
张飞豹眼圆睁,已是按捺不住。
“大哥!憋死俺也!不若让三弟我出去,一矛戳死那华雄狗头!”
“这些插标卖首之徒,看着便教人生厌!”
“翼德。”
刘备缓缓摇头,手按住张飞臂膀。
“稍安勿躁。”
“时机未到。”
张飞闷哼一声,抓起酒坛,牛饮而尽。
……
连番失利。
主位上的袁绍早已失了耐性。
闻听帐下有人请战,当即应允。
“好!便准你部刘将军出战!”
他望着刘三刀背影,扬声道:
“来人!赐温酒一爵,为刘将军壮行!”
……
刘三刀提刀出帐。
风雪扑面。
帐外血腥气,浓郁扑鼻。
他深吸一口寒气,胸中豪情顿生。
华雄,冢中枯骨。
潘凤,浪得虚名。
今日,合该是我刘三刀扬名之时!
刘三刀跨上战马,遥望关隘。
关前,一人独立。
如山。
如岳。
那人周身血煞之气,几成实质。
身下战马,竟不安刨蹄。
刘三刀心中微凛,随即战意更盛。
他催马上前,横刀一指。
“来者,华雄?”
那人缓缓抬头。
“无名之辈,也配信问我名姓?”
“三刀,斩你!”
刘三刀不再废话,双腿猛夹马腹。
其人如电,其刀如虹,直取华雄。
此乃第一刀,破军!
刀锋过处,风雷滚滚。
华雄眼中,竟闪过一丝讶异。
他未硬接。
腕部一沉,刀身下压,竟以刀背卸力。
铛!
金铁交鸣,火星迸溅。
刘三刀虎口欲裂。
华雄手中长刀,亦脱手飞出,直没入雪中。
成了!
华雄,不过如此!
刘三刀心头狂喜,不及换气,借势拧身。
长刀顺势再斩,直取华雄面门。
此乃第二刀,碎甲!
华雄脸上,竟露出一丝狞笑。
他不退,不避。
左臂一抬,竟以臂甲硬撼刀锋。
噗嗤!
刀锋破甲入骨。
华雄毫不在意臂上伤口。
他狞笑一声,以手抓住刘三刀刀身。
鲜血,顺刃而下。
“你的刀,出完了?”
刘三刀亡魂皆冒,欲抽刀后退。
刀身却被那只血手死死攥住,纹丝不动。
眼前,一只硕大拳头,已然轰至。
砰!
刘三刀胸口甲胄,寸寸碎裂。
鲜血狂喷。
手中长刀,已被夺去。
弥留之际,他听见华雄平淡的声音。
“该我了。”
下一刻,他看见自己的刀。
当头劈下。
……
帅帐之内。
酒,刚入爵樽。
帐外金鼓之声,起初雄壮,而后急促,最终归于沉寂。
王匡手执温酒,静候捷报。
忽有一斥候,跟跄奔入。
“报——”
他声音嘶哑,几不成声。
“刘……刘将军出马……”
“第一刀,震飞华雄兵刃!”
“好!”
王匡大喜。
“第二刀,斩中华雄臂膀!”
“然,然那华雄竟徒手夺刃……”
斥候眼中,满是惊惧。
“……一拳,碎了将军胸甲。”
“……而后,夺过将军战刀,连人带马……”
“……劈为两半!”
“华雄……他此刻正提着刘将军首级,在关前叫阵……”
哐当!
王匡整个人僵立原地。
手中酒爵坠于地上,弹了复弹,最后归于平静。
帅帐之内,死寂如坟。
唯馀帐外华雄率军叫骂,如鬼哭狼嚎。
席间诸候,已是人人自危。
连斩三将,如屠猪狗。
那华雄,当真是鬼神不成?!
袁绍环视帐下,见人人面露惧色,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他狠拍桌案,怒声道:“可惜!吾上将颜良、文丑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华雄!”
“当真是奇耻大辱!”
“……”
无人反驳,只是默然。
而在面色同样有几分凝重的公孙瓒身后,严纲亦是心中已萌生退意。
华雄与他那支铁甲军已是如此难缠,那董卓帐下吕布又该如何应对?
此番会盟,怕是要成天下笑柄了。
席间,一直自顾自饮酒的曹操,缓缓放下酒杯,眼中笑意已荡然无存。
他长叹一声:
“十八路诸候,竟被一华雄阻于关前,传出去,天下英雄谁不耻笑!”
夏侯敦霍然起身道:“孟德,华雄所恃,不过是他那支飞熊军!我青州精兵,愿为前驱,与之对阵!”
曹操摇头更甚,“兵种相克,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智者不为也!”
夏侯敦正欲再言,却听帐下角落里,一个平静声音冷冷响起。
“区区华雄,有何难哉?”
众人皆是回首。
只见那一直默然不语,身披玄甲的红脸大汉已缓缓起身。
丹凤眼,卧蚕眉。
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那双微闭丹凤眼,于此刻缓缓睁开。
森寒锋芒,一闪而逝。
帐中诸公的丑态,他已尽收眼底。
可笑,可叹。
关羽未理会众人惊愕目光,亦未去问盟主袁绍。
而是提刀,径直往帅帐门口迈步而去。
此等视十八路诸候如无物姿态,袁术当先冷笑出声:
“呵,玄德公帐下,果然是卧虎藏龙。”
他斜睨着刘备一席,语带讥讽。
“只是,华雄非是寻常贼寇,不知玄德公帐下这位将军,凭何敢出此狂言?”
“我等在此会盟,商议的是国之大事,可不是逞匹夫之勇的地方!”
然而,一直正襟端坐的曹操却是霍地起身。
“操,闻听河北之事久矣。”
他大步走到大帐中央,对着关羽的背影,抱拳长揖道。
“闻将军于太行,以三百疲卒,当三千精骑。身被十馀创,血不曾冷。”
“更闻将军阵溃之际,独骑逆行,为袍泽斩开生路,刀锋所向,万军辟易!”
“吾平生,只敬真英雄!”
曹操直起身,自亲卫手中取过一满樽酒,朗声笑道:
“云长乃真神将!岂是区区华雄可比!”
“请满饮此杯,为我等十八路诸候,斩却此獠,以正汉室军威!”
关羽脚步未停,身形已半入风雪。
只留下一句话,自帐外飘入。
“匹夫之勇,何需壮行。”
“酒且斟下,某去去便回。”
言毕,其人已拖刀离帐远去。
帐内一静,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严纲见状,面露不屑,对身旁副将低语道:“莽夫罢了。华雄之威,岂是屠戮些山贼可比?关羽此去,亦是送死。”
袁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袁绍也已是面沉若水。
曹操却是转身望向刘备,笑道:“玄德兄,你这二弟,真乃古之名将,英雄无双也!”
刘备朝他略一拱手,平静道:“云长向来如此。”
回到座位,夏侯敦亦是心生豪情。
“孟德,此等人物,方为真豪杰!”
曹操看了一眼刘备,见其稳如泰山,眼中笑意更浓。
“元让!来!你我满饮此杯,静待云长与玄德军,凯旋归来!”
……
角落席上。
于关羽之后,张飞也已按捺不住,提着蛇矛快步出了帐。
楚夜端坐不动,只将案上空杯轻轻倒扣。
“一场闹剧,该结束了。”
“飞熊之傲,遇上青龙之怒,有趣的紧。”
“此战过后,天下英雄榜,也该换换座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