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绅狼狈退去,堂内重归死寂。
简雍面无人色,嘴唇微动,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刘备走下堂来。
他未看地上碎简,也未在意那些威胁。
他走到审配面前。
“为备之事,竟致先生受此屈辱,何至于此……”
刘备眼中,满是疼惜。
“备,心中有愧。”
审配虎目含泪,身躯剧震。
他舍了一切,已做好领受责罚的准备,以为能换来一句褒奖,一声安抚。
却没想到,等来的。
竟是主公一句……心中有愧。
“士为知己者死。”
这五个字,一遍遍在他空旷已久的心口响起。
审配再不言语,只重重一拜到底。
“主公……”
“好了。”
沮授,站了出来。
他走到自己这个同僚身旁,拍拍其肩膀,眼中尽是赞许。
“正平,虽失了万石粮,却为主公守住了大义之基,此举值了!”
“我等既不屑与之同流……”
他转身,对刘备郑重一拜。
“主公,授有一计,当险中求胜。”
“然此计稍有不慎,便是我军万劫不复之局。”
刘备扶起脸色有些激荡不已的审配,目光坚如盘石。
他看向沮授,平声静气道。
“先生但说无妨。”
“我刘备,自起兵之日起,走的便是万丈悬崖之梯。”
“又何曾识得坦途!”
闻听此言,沮授这才缓步走至堂中,平声道:
“主公,士绅所恃者,唯‘粮’字而已。”
“他们认准了,我军身无隔夜之粮,必受其制。”
“然,若天降甘霖,我等忽有粮草来源,则其手中之粮,便不再是奇货,而是烫手之山芋。”
“而主公只需做一件事。”
“大张旗鼓,出城迎粮。”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简雍失声。
“迎粮?我等……何处有粮可迎?”
沮授不答,对刘备一揖。
“主公,请予授一道手令。”
“准我征调城中所有车马,命子龙亲率白马义从三百,出城十里,清道!戒严!”
“对外便称,幽州故旧,感念主公仁义,已遣大将,押三万石粮草,星夜来援!”
“三日,必至!”
刘备眉头微动。
凭空,捏造一支运粮军出来?
何等胆魄!何等狂妄!
审配眼中先是惊,后是狂热。
“先生,此计……若被戳穿……”
沮授淡然道。
“无需戳穿。”
“那些粮商皆是人精,逐利之心,胜过一切。听闻此讯……他们只会想,三万石官粮入市,邺城粮价必将一落千丈!”
“届时,囤积之粮,血本无归!”
“他们唯一所能做的,便是在‘官粮’抵达之前,抢先将手中存粮,尽数抛尽……”
楚夜抚掌,接口道。
“公与先生此计甚妙,我等即刻便可以府库名义,平价收粮!为求自保,摆在他们面前的,唯有一路!”
“便是争先恐后,卖粮与我等!”
好一招以虚击实!
好一招釜底抽薪!
简雍听得目定口呆,颤声问。
“可……三日之后,若幽州军不至……”
沮授却是嘴角向上扬起。
“三日之内,邺城之粮,已尽入我手。”
“届时,我自会宣称,幽州粮队为胡虏所扰,暂缓来援。”
沮授望向刘备,眼中燃火。
“此事,主公只需信我。”
“计若不成,所有罪责,沮授,一肩担之!”
刘备却未有丝毫尤豫,走到沮授面前。
他亲手解下腰间佩剑,郑重交于沮授。
“先生之命,如备亲临。”
“城中兵马,任由调遣!”
“有违令者,先斩后奏!”
沮授手握尚有馀温的长剑,身躯剧震。
七尺昂藏之躯,虎目含泪。
一生所求,不外如是!
沮授轰然下拜,声带哽咽!
“主公!”
“——知遇之恩!“
“授,纵粉身碎骨,必为主公……”
“——煮石为粮!”
……
是日。
邺城震动。
赵云亲率三百白马义从,铁蹄踏出北门。
数以百计的车马,被征调出城。
刺史刘备将亲自出城十里,恭迎幽州援军的消息,不胫而走。
城中粮行,瞬间鼎沸。
审荣府邸。
昨日还趾高气扬的士绅们,此刻人人面如死灰。
“幽州粮……三万石……”
“完了……!”
“刘备此人,竟有如此后手!”
审荣一颗心,直沉谷底,嘶声力竭。
“不可能!此乃诡计!”
一旁族老颤声。
“若是诡计,何必使赵云出城?何必这般阵仗?”
“是啊!万一是真,我等之粮,便只能烂在仓中了!”
“抛!必须抛!”
“府衙不是平价收粮吗?卖!速卖!能收回些许本钱便好!”
消息,疾速传开。
倾刻间,邺城之内凡囤粮之家,尽皆疯了。
一车又一车的粮草,从各家不见天日的府库中运出。
争先恐后,涌向刺史府。
生怕,晚了一步,审家便是前车之鉴。
……
刺史府前。
审配手持刘备佩剑,亲自监督。
他看着那些昨日还倨傲不逊的士绅。
此刻却满脸谄媚,只恨牛马拉得太慢。
审配心中,忽起万千感慨。
昨日折简,守的是士人风骨。
今日受粮,收的却是邺城之心。!
……
只一夜功夫。
山一般多的粮草,将数座官库,塞得满满当当。
简雍手捧帐簿,手指发抖。
“主……公……”
他看着那最终总计之数,已是有些说不出完整话来。
“五、五万石!”
“竟有足足五万石!”
“足够大军,支用半年有馀!”
刘备负手立于城头,望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粮山,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他回身,对身旁静立的沮授,深深一揖。
“备得先生,如高祖得子房之助啊!”
沮授连忙还礼,其眼中昔日傲气已化为敬佩。
“皆赖主公信重,授,不过拾芥之功。”
审配亦在一旁,望着此情此景,再看看神色平静的沮授,神情复杂。
他终对着沮授,郑重一拜。
“公与,配,服了。”
审配、沮授二人,随即一同转身,对刘备、楚夜再次深深一揖。
审配开口,目光灼灼。
“配昨日碎简,尚存一丝以身殉道之心。”
“今日方知,追随主公,并非走向死路,而是获得新生。”
沮授接口,感慨万千。
“授亦然,昔日以为主公唯有仁德。”
“今日方知,其亦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气魄,更有放权于下,信人不疑之胸襟。”
“此等明主,正是我等一生所求。”
【叮!】
【成功招募王佐之才:沮授。】
【姓名】:沮授(字:公与)
【职阶】:谋主
【天命】:镇压四州(未觉醒)——经天纬地谋八荒,算无遗策定北疆。
【憾】:良策束之高阁,不为明主所用。
【愿】:择一明主,内修政理,外定乾坤,成王霸之业。
【叮!】
【成功招募社稷之臣:审配。】
【姓名】:审配(字:正南)
【职阶】:治中
【天命】:孤城死守(未觉醒)——寸土不让固忠诚,丹心碧血铸死城。
【憾】:性情刚烈,不容于众,致内乱自起。
【愿】:伺奉明主,死而后已,全忠义之名。
……
刘备见状已是大喜。
他上前扶起二人,朗声大笑。
“有二位先生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他笑声一收,目光转向城下。
“玄明,此事,你去。”
“告那审荣……”
刘备声音转冷。
“煮石可以为粮,但助纣不可为虐。”
“犯我民者,虽亲,必诛!”
楚夜微微一笑,躬身领命:
“大哥放心,夜,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