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中。
堂上灯火通明。
王芬被人从帅位上拖下,面如死灰,跪在堂中。
他曾是这邺城之主,如今,却是阶下之囚。
张飞唾出一口,蛇矛顿地,震得地砖嗡嗡作响。
“大哥,此等反复小人,留之何用。”
“不若一刀砍下,以其首级,祭奠我等战死之袍泽!”
此言一出,杜远、石虎等将领,皆目露凶光。
石虎更是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语带嘶哑道。
“主公!我麾下锐卒,此战折损近百,皆是好儿郎!若不斩此贼,如何慰借黄泉之下的英灵!”
刘备手按剑柄,面露挣扎。
“三弟,王芬虽有取死之道,然终究是朝廷命官,一州刺史。”
“我等若擅杀之,与那国贼董卓何异?”
“……”
闻言,堂内气氛一时凝滞。
杀,则失大义。
不杀,难平军心民意。
楚夜于此刻缓缓起身,走到王芬面前。
王芬见他,身体抖得更厉害。
“楚、楚军师……”
“我、我愿献出全数家财,只求、只求活命。”
楚夜笑了笑。
“王府君,说笑了。”
他俯下身子,拍了拍王芬的脸颊。
“你的家财,早已是我大哥的囊中之物。”
“我,亦不要你的命。”
“我要你,病一场。”
王芬一愣,不明其意。
楚夜站直身体,声音传遍大堂。
“明日,王府君将暴病缠身,卧床不起。”
“他有感于我大哥仁德无双,力挽冀州狂澜,乃是众望所归。”
“所以,他会上表朝廷,奏请我大哥,暂代冀州刺史之职,总领一州军政。”
楚夜目光扫过王芬。
“为表诚意,王府君还将献出自家私兵三千,粮草五万石,以助我大哥,绥靖地方。”
“不知……我这个安排,府君可还满意?”
王芬瘫在地上,汗出如浆。
此计,甚于杀人。
不只榨干他最后一滴油水,还要将他钉于耻辱柱上。
可他,敢说半个不字吗。
他不敢。
“满……满意。”
他颤斗着吐出两个字。
“全凭……全凭刘公与军师……做主。”
张飞见状,一拍大腿,抚掌而笑。
“妙!妙啊!”
“四弟这招,比直接砍了他还解气!”
众将闻言,亦是心头畅快。
是啊,让这狗官身败名裂,比一刀杀了更解恨。
刘备看向那瘫软如泥的王芬,眼中闪过一道厌恶之色。
他对楚夜沉声道:
“玄明,此獠虽不杀,然血债累累。”
“此事交由你处置。既要全我军大义名分,亦要教天下酷吏知晓,何为报应昭彰。”
闻言,楚夜嘴角泛起一抹冷意。
“大哥,放心,我会的。”
“将此獠押下。”
楚夜对堂下亲卫下令后。
再转向刘备,拱手言道。
“大哥,贼将已处置,尚有一人,不知欲如何发落?”
“我知道!是那走脱张燕的妖妇!”
张飞闻言,豹眼一睁。
不等回应,他已朝门外高喝。
“将她押上来!”
……
堂外甲叶铿锵,一人被押入内。
五花大绑,浑身浴血,一身赤甲支离破碎。
然其人脊梁依旧挺直。
她抬起头,望向众人。
一双狼眼,尽是桀骜。
张飞手中酒碗重重顿于案上。
“大哥!此妖妇于乱军中,斩我袍泽数十!更放走张燕!”
他上前一步。
腰间刀锋,已指那女将咽喉。
“此等心腹大患,何必留之!”
“请斩此獠,以祭战死兄弟!”
堂下诸将,亦随之响应。
“请斩此獠!”
众将群情激愤之际。
一直默然的赵云亦缓步出列,朝着刘备抱拳道。
“主公。”
赵云抬起头,那双素来冷静的眼中,此刻也燃着一簇火焰。
“漳水河畔,甄氏家臣尸骨未寒。此贼妇助纣为虐,罪不容诛。”
赵云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铁。
“请主公下令,云,愿亲手斩之,以慰甄家忠魂。”
闻言,刘备缓缓起身。
他未看那女将,只踱步行至堂前。
待帐内稍安。
刘备的目光方落在那女将身上。
“松绑。”
二字一出,满堂皆惊。
张飞急道:“大哥……”
刘备摆手,止住他。
亲卫迟疑上前,解开绳索。
刘备再道。
“赐座。”
那女将挣脱束缚,却未落座。
只活动着手腕,一双野性的眸子死盯刘备,满是戒备。
刘备亦不强求,转向亲卫。
“备一碗热姜汤来。”
片刻。
姜汤奉至。
女将赤凤看着那碗汤,忽而冷笑出声。
挥手,将陶碗打翻在地。
“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
她吐出一口带血唾沫,语音如冰。
“刘备!我敬云长是条好汉!却看你不过伪善之徒!”
“我既落于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若给我一个痛快,我赤凤还敬你是条汉子!”
“若敢行羞辱之事……”
她眼中寒芒一闪。
“我便是化为厉鬼,也必让你阖府不宁!”
刘备看着地上碎陶,一时沉默。
他未动怒,反上前一步,亲自拾起一块大的碎片。
“将军心火太盛,这汤,确是喝不下了。”
他将碎片置于案角,再看向那昂然而立的女将。
“带下去。”
“好生看管,莫使其自尽,亦不可加诸刑罚。”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昂然而立的女将。
“以武者之礼待之。”
那女将被带下,自始至终,冷面如冰。
楚夜坐于席间,饮尽杯中酒。
一行小字,于眼前悄然浮现。
【姓名】:郑姜
【天命】:赤炎焚野(未觉醒)——丹心映火酬知己,双刃焚天祭故人。
【憾】:错付真心,为豺狼持刃。
【愿】:寻一明主,不负手中之刃,不负袍泽之血。
楚夜嘴角微勾,看向那昂首被带下的赤色身影。
这只烈凤,倒是有趣。
……
那女将被带下,堂中气氛稍缓。
刘备正欲分派城中防务,以安民心。
恰于此时,一名亲卫匆匆入内。
“主公,府外有一老妪,捧一血囊,跪地不起。”
“言说,要为两位义士鸣冤。”
闻言,刘备一怔。
他身旁甄俨却是身躯剧震,面如金纸。
“血囊……莫非……是陈安校尉!”
众将皆望向主座。
刘备未立刻下令。
他起身环视堂内。
此地,刚刚审过反贼,斥过降将。
刀兵气未散。
“此等忠烈遗孀,岂能于此草草相见?”
刘备声转肃穆。
“传令,清空正堂,焚香设案!”
“帐下诸将,无论职位高低,皆解甲,束冠!”
“再遣人好生安顿老人家,告之,半个时辰后,备,将以全军之礼,恭迎义士归来!”
言罢。
刘备目光转向楚夜。
楚夜,亦望向他。
二人,皆未言语。
楚夜上前,对刘备郑重一揖。
“大哥安坐,静候英灵。”
“馀下腌臜之事,交予玄明。”
刘备缓缓点头。
“去吧。”
楚夜领命,转身。
大步,没入堂外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