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
刘备营门,诸人静立无声。
张飞正来回踱步,丈八蛇矛紧握于手,恨不得立刻上马讨贼。
他终是按捺不住,来到楚夜面前,豪声道:
“四弟!那老儿必是跑了!还是让俺去抄了他家!俺保证一个都跑不掉!”
“三哥,稍待。”
楚夜端坐帐前,品着香茗。
他抬头,看了眼日头。
“时辰,差不多到了。”
话音刚落。
远处,烟尘大作。
一队车马狂奔而来。
为首之人,正是王凌。
他此刻衣冠不整,发髻散乱,显得十分狼狈。
“楚,楚军师!午时未过!午时未过!”
王凌滚落马下,手中捧着一份名册。
他身后,数十辆大车一字排开。
车上摆放足足黄金千两,灿灿生辉。
楚夜放下茶杯,起身。
他看也未看黄金,只盯着王凌手中的名册。
“这是?”
王凌根本不敢抬头。
“王氏坞堡,全部户籍、田亩、丁口。”
“昨日是在下糊涂,冲撞了玄德公。”
“除千两黄金外,王某,愿再献粮草三千石,精铁五百斤!”
说罢,他以头抢地,砰砰作响。
“只求军师,能饶我王家老小一条性命!”
楚夜挥手。
简雍带人上前,清点财物,接收粮草。
楚夜这才蹲下。
他扶起王凌,为其拭去额上血迹。
“王公,何必如此。”
“你我,本可为友。”
他将名册收入怀中,拍了拍王凌肩膀。
“今后,王公若能安分守己……”
楚夜凑近王凌耳边,冷声道。
“我保你王家,富贵百年。”
……
募兵既毕,民心已归,广昌基业初定。
刘备亲率吏员奔走于田埂之上,勘察春耕。
张飞、赵云二人于校场,操练新卒,习惯阵法。
关羽则负责督造城防,日夜不休。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金秋时节。
城外良田,万顷金浪。
打谷场上,粮堆如山。
刘备捧起一把粟米,粒粒饱满。
简雍手持帐册,满面红光。
“主公,大丰!天大的丰收啊!”
“新垦的官田,比那些土财主家的地,每亩多收了三成!这地啊,还是得让真心疼它的人来种!”
“府库馀粮,足够大军一年之用!”
刘备颔首,眉眼终得舒展。
半生戎马,所求何为?
不就是为了让天下百姓,都能吃上这样一碗热粥么?!
遥想涿县起兵,人多粮寡。
每战分粮,都如剜心割肉。
如今,兄弟们总算不必再饿着肚子,去跟人拼杀!
人群,自行分开一条道路。
一队屯田老卒,跛足而行。
为首之人,双手捧上一只粗瓷海碗。
“主公,尝尝新谷。”
刘备接过。
碗壁粗粝,尚有馀温。
碗内米粥晶莹,谷香扑鼻。
刘备凝视碗中人影,双目泛红,高举此碗。
“诸君!”
“半载之前,备至此地,满目皆是饿殍。”
“今日。”
他将碗举得更高,声传四野。
“备,食诸君所种之米!”
“乃是诸君,”
“以血汗,于这乱世废土之上,种出的活命之粮!”
“故,此碗米粥,非我一人之食。”
“乃备,敬诸君!”
“敬此方水土!”
“敬这……来之不易的天时!”
言毕。
刘备仰首。
将碗中滚烫米粥,一饮而尽。
下一刻。
打谷场上,无论老幼,数千百姓,轰然跪倒。
叩首及地,如浪潮席卷。
“刘公活我!”
声浪之中,刘备仰面,闭目不言。
“民心如水,亦能复舟。若不能护佑他们,今日拥戴,便是我明日之罪状……”
“……”
不远处,简雍摇扇之手顿住。
他凑近楚夜,低声道。
“我简雍,算了一辈子钱粮人头,撬过库银,改过税册。我以为这天下最大的生意,是盐铁,是官爵。”
简雍以扇骨指向台下乌泱泱的人潮。
“今日方知,这天下最大的生意。”
“是人心!”
“区区贼粮,便换来万民归心。”
“往后,他们为我等垦荒纳税。”
“遇敌,他们便是我军耳目,是我军手足。”
“人心之帐,原来,竟如此合算……”
话音落下,他长叹一口气,语带几分萧索。
“只可惜……”
“光有人心,填不饱军中战马的肚子。”
“严纲那条老狗,已经盯上咱们的商道了。名为协防,实则抽税!”
“如此下去,无异于扼我咽喉,断我根基!”
楚夜看着远处散去的人群,眼中仅剩一点温度也悄然散去。
“他非是要断我根基,而是要把爪子,按在我等脖颈上。”
楚夜收回目光,望向简雍,冷声道。
“对付饿狼,讲道理是没用的。”
“唯有将其伸出的爪子,一根一根,尽数斩断!”
简雍眉头紧锁。
“斩断?谈何容易!此举,无异于从虎口夺食!”
楚夜摇头。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宪和。”
“我不是去夺食。”
“我是要撒下一把饵,引一条馋狼出洞。再请一头猛虎,来咬断它的喉咙。”
简雍不解,接过信展开。
却见信中,一片空白。
楚夜的声音悠悠响起。
“你持此信,去见张世平,转交无极甄氏家主,甄逸。”
“什么都不必说。”
“甄逸是聪明人。看见这封无字之信,他便懂了。”
楚夜望向冀州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此信,不求钱粮,不问兵马。”
“此信无字,只问他甄逸三件事。”
“问他之胆魄。”
“问他甄家百年基业,如何取舍。”
“再问他,敢不敢舍了冀州那些冢中枯骨,在我家主公身上……”
“下一注,能赢千秋的豪赌!”
……
半月之后。
幽州,右北平郡,严纲大营。
火盆正旺。
严纲正与亲信饮酒。
帐中,有美姬献舞。
鼓乐喧天。
一名心腹都伯起身。
“将军,商道之上,尽是肥羊!”
“近一月,又为将军添金百两!”
严纲闻言大笑。
“甚好!甚好!”
“来,诸君,与我共饮此杯!”
他举杯,正欲开怀畅饮。
“报——!”
一文吏连滚带爬入帐。
他手中帐簿摔落于地。
帐上赤字,触目惊心。
“将军!不好了!”
“将军,振威货栈……在断我等财路。”
方才的喧嚣,瞬间死寂。
严纲脸上笑意荡然无存。
他盯着那文吏。
“刘备!楚夜!”
当啷!
青铜酒爵碎于地上,酒水溅洒一地。
严纲起身,眼中满是杀意。
“竖子!”
“安敢断我财脉?!”
“真当我严纲是泥胎木偶不成!”
帐下,独眼都伯王山上前一步。
“将军何必动怒。”
“刘备屯兵广昌,看似根深蒂固。”
“然,他尚有一处软肋,一捏即碎!”
严纲转头,目光如刀望向他。
“讲!”
王山独目之中尽是阴毒道。
“那处软肋,就在真定!”
“我已打听清楚,温纳图万远麾下,不过五百老弱,根本不足为惧。”
“只需先布谣诼乱其军心,再发精兵便可一鼓破城!”
严纲闻言,放声大笑。
“好!好一个王山!”
他抽出佩剑,剑锋直指舆图。
“传我将令,尽起三千兵马!”
“我不仅要乱他军心,我还要亲自,拔了这根钉子!”
“我要让刘备知道,断我严纲财路者……”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