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昌县,县衙。
堂上主位,积尘寸厚。
刘备大袖一挥,尘土四起。
并未落座。
而是环视四壁萧然,回首,目光扫过身后关张赵楚等人。
他心中百感交集。
自涿县起兵,辗转经年,多少袍泽埋骨他乡,为的不就是今日么?
此地虽残破,却是我刘备名正言顺所获之基业。
一个可以真正能让百姓安居,让兄弟可以立足的地方。
刘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荡,沉声道:
“自今日起,此地,便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所。”
张飞哈哈一笑,说道:“大哥说的是!总算有个落脚地了!回头俺就去城里最好的酒肆,搬几坛好酒回来!”
关羽丹凤眼微眯,抚髯笑道:“三弟莫急,酒何时都能喝,还是先商谈正事要紧。”
楚夜也轻笑一声,拍了拍张飞的肩膀:
“三哥莫急,酒会有的,肉也会有的。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这屋子打扫干净,把那些藏在暗处的灰尘都清扫出去才是。”
……
当日午后,县衙门前。
两张黄榜,悍然贴出,昭告全城。
其一,安民令,楚夜亲笔所书。
一,清丈田亩,计户授田,凡广昌之民,皆有其田。
二,轻徭薄赋,三年为期,只取三成。
三,军纪如铁,犯民者,立斩无赦!
布告之前,人头攒动。
百姓们伸长脖颈,将那榜文读了一遍又一遍,却无一人敢信。
“分田地……还只收三成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朝廷的官,换了一茬又一茬,哪个不是说的好听?”
“怕不是想哄我等卖命的空头文书!”
……
黄榜其二,是为招贤令。
乃刘备亲笔所书。
“备,德薄能鲜,然有匡扶汉室之志,今黄巾四起,天下大乱,诚邀广昌豪杰,不问出身,不论文武,共举大事。”
然而,榜文昭昭,却是门可罗雀,应者寥寥。
唯有二人,驻足榜前,久久未去。
一人青衫落拓,儒士打扮。
一人魁悟负弓,猎户模样。
“好大的口气。”
魁悟汉子扫过榜文,语带三分不屑道:
“不问出身,不论文武,共举大事。”
“不过,口号震天,又有何用?这广昌,认的可不是英雄帖。”
青衫文士目光沉静,淡淡道。
“子经,此言差矣。”
汉子回头看他。
“哦?”
文士手指县衙方向,
“此人,姓刘名备。入城,未足三日。”
“然,城内有王氏圈地,城外有蒙特内哥罗为寇。”
“他此举,非是招贤,乃是问路。”
“问一问这死局之中,可有一条活路。”
魁悟汉子眉间皱起。
“死局?既是死局,他一头撞进来,与自寻死路何异。”
“不过是卵石碰山罢了。”
青衫文士闻言,忽而一笑。
“卵石?”
“子经,你看错了。”
他转身,目光眺望远处蒙特内哥罗轮廓。
“当今天下,卵,未尝不可击石。”
“且看,是山吞了此卵……”
“还是此卵,孵出一条真龙,反过来,吞了这座山!”
说罢,二人转身,悄然隐入人潮。
……
广昌城东,坞堡高耸。
门前车马往来不息,正是广昌王氏基业所在。
家主王凌,端坐高堂,手捧茶盏,听着各处管事的回报。
“……那刘备发下安民告示,应者,除些许流民,再无他人。”
“他那新贴的招贤令,更是笑话!城中士子,皆视之为过江之鲫,无人问津。”
王凌吹开茶汤上的浮沫,呷了一口。
“我等坞堡皆闭门不出,他如何清丈田亩?”
“一个织席贩履的货色,也想与我等百年世家掰手腕?”
身旁一年轻族人接口道:
“叔父说的是!我等只需闭门自守,不出三月,待蒙特内哥罗贼至,看他如何收场!”
王凌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
“过江之鲫罢了,蹦跶不了几日。”
“传令下去,各家管好自家的佃户!”
“敢有应募者……哼。”
“喏!”
众管事齐声应诺,鱼贯而出。
堂内,只剩王凌与其侄儿王澈。
王澈上前一步。
“叔父,何必如此麻烦。”
“依我之见,不若今夜便召集部曲,趁其立足未稳,将那刘备赶出广昌!”
王凌瞥他一眼。
“竖子。”
“刘备帐下,关、张、赵皆万人敌,硬拼,是为不智。”
“我等只需冷眼旁观,坐山观虎斗,待其与蒙特内哥罗贼杀个两败俱伤,再去捡尸,岂不美哉?”
……
县衙,后堂。
简雍将一卷户籍图册,啪地一声,摊在案上。
“主公,玄明。”
“广昌一县,官册所载之民,不足三千户。”
“然此地坞堡林立,各家大姓私藏之丁口、田亩,十倍于此!”
“若要强行清丈田亩,必与此辈,势同水火。”
张飞闻言,猛地一拍桌案,豹眼圆睁。
“怕个鸟!哪个老儿敢不从,俺老张便带兵踏平他的坞堡,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简雍摇着蒲扇。
“三将军,不可莽撞。我军初至,根基未稳,若妄动刀兵,恐失民心。”
关羽丹凤眼微眯,手捋长髯。
“四弟,此辈乡愿,畏威而不畏德。若无雷霆手段,新政必寸步难行。”
楚夜点头。
“二哥所言,正合我意。”
“立威,正是为了施恩。”
他目光自堂内诸将扫过,最终落在赵云身上。
“立威,还需借一把快刀。”
“子龙。”
赵云上前一步,抱拳拱手。
“云在。”
楚夜走至沙盘前,手指其上一处隘口。
“盘踞此地的蒙特内哥罗贼,张牛角。”
“我要用他的人头,做一把快刀。一把足以震慑城中宵小,为新政开路的快刀。”
他看向赵云,取出一支令箭。
“我已命人备好一支商旅,伪作中山巨商张世平的车队。”
“子龙,你率两百白马义从,亲自护送。此行,务必引蛇出洞。”
赵云接过令箭,眼中精光一闪。
“引张牛角这条蛇?”
“不错,此行,不为杀贼,而为立威。不立威,则新政如无根之木。”
楚夜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我要让这广昌城中所有世家大户,都亲眼见证,何为汉律,何为军法!让他们明白,大哥的仁德,只赐予顺民,而非国贼!”
……
王氏坞堡高楼。
王凌与其族人,正以一种看戏的心态,远眺徐徐出城的商队。
年轻族人面带疑惑,问道:“叔父,这刘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派个小白脸带二百人就想过一线天?张牛角麾下,可是有上千亡命徒!”
王凌冷笑:“自寻死路罢了。等着吧,明日,送回来的就是这二百人的首级。”
他们饮茶谈笑,甚至已经开始商议,刘备兵败后,如何瓜分这广昌城。
浑然不知,自己已成棋盘上,那只待宰的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