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帐。
张飞饮尽一杯酒,而后将狠狠摔在地上。
“大哥,四弟!”
“崔善那狗贼是杀了,可他背后还有一个严纲!”
“这厮可恨,俺定要杀他!”
简雍在一旁摇着扇子,轻叹道。
“三将军,严纲是监军,动他,就是与公孙将军为敌。”
“为敌又怎地!”张飞豹眼圆睁,“难不成就让这老儿骑在咱们头上拉屎?!”
刘备望向楚夜,问道:“四弟,计将安出?”
楚夜缓缓起身。
他拿起桌案上那本还沾着血的黑色帐册,翻开一页,而后推至众人面前。
“诸位,且看这帐本。”
张飞凑近,只瞥了一眼,豹眼霎时赤红。
“甚么?!这严纲老贼,每年竟自崔善处私吞如此巨款?!”
关羽那微闭的丹凤眼,壑然睁开,寒光骤闪。
楚夜面带冷意:
“如此巨款,足以再养一营白马义从。”
“所以……”
楚夜环视众人,平声道。
“所以,这把刀,何须我等亲自动手?”
“只需将此帐册,不慎传至幽州蓟县。”
“公孙将军,自会替我等主持公道。”
他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毕竟,我等亦是受害者,不是么?”
话音落下。
张飞先是一怔,随即满腔怒火化作一声压抑不住的狂笑。
“哈哈哈哈!好一个受害者!”
“妙啊!把帐本扔出去,让那两条狗自己咬!”
“……”
决策既定,简雍却是满脸忧虑。
“玄明,计是好计。”
“可此去蓟县,名为请罪,实如羊入虎口。万一公孙瓒被严纲蛊惑,欲拿我等开刀,如之奈何?”
刘备亦是面露凝重。
楚夜却安然若素,为二人倒上热茶。
“大哥,宪和,不必多虑。”
“此去蓟县,我等不是去请罪,而是去交投名状。”
“我等当献上三物,让公孙瓒自己选。”
楚夜指着桌上的首级箱、帐本。
“其一,人头。崔善之头呈上去,分明告诉公孙瓒,咱们刘备军能打,能替他斩贼平乱。”
“其二,帐册。这本帐册摆出来,让他看清自己帐下生了多少蛆虫。”
话到此地,他目光望向帐外那三百玄甲卫,沉声道。
“其三,便是这三百百战精兵。让他看清楚,我等的刀,不但能斩贼,亦可肃内!”
“谁若想动我们,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崩掉他满嘴的牙!”
楚夜端起一杯热茶,眼露冷意。
“公孙瓒是个聪明人,想必,他会看明白的。”
……
三日后,蓟县。
公孙瓒中军大营,辕门外。
一支军队,静静伫立,如林如山。
为首三人,刘备、关羽、赵云,盔明甲亮,神情肃杀。
身后,是三百玄甲卫,眼神如刀。
那股自尸山血海中趟出的杀气,凝而不散,让辕门前的白马义从,亦不敢与之对视。
营门正中,两口大箱,令人侧目。
一口箱中,崔善人头血迹未干。
馀一口中,静静躺卧着那本记录了无数肮脏交易的黑色帐册。
……
中军帐内。
公孙瓒手握兵书,目光却未落一字。
两天前,严纲怒斥刘备“拥兵自重,擅杀命官”,言辞凿凿,公孙瓒只冷笑不语。
他心知刘备素来性情,此事,不破不立。
严纲立于武将队列之首,脸色阴沉如水,怒火中烧。
“主公!”
“主公!刘备无诏兴兵,擅杀朝廷命官,此乃谋逆大罪!”
“末将请令,将其当场拿下,明正典刑!”
数名将校亦随声附和。
“末将附议!此风不可长!”
公孙瓒放下兵书,目光扫过帐下众人。
“诸位,都认为,刘玄德当以谋逆论处吗?”
无人应声。
此时,帐外传来高声通传。
“启禀主公!中山豪商张世平,携幽州二十七家商号代表,于辕门外求见!”
“呈万民书,称颂刘备将军剿匪平乱,打通商路,为我幽州挽回巨万之利!”
话音未落,又一传令兵跟跄奔入。
“报——!右北平急报!”
“此前与我军互市的乌桓各部,苏仆延等三部首领已递上降书,愿向主公称臣纳贡,共御鲜卑!”
“很好!”
公孙瓒的眼皮一挑,嘴角终于止不住微微上扬。
他站起身。
“走!”
“随我,去看看我们的刘都尉!”
“且看看他,到底是来请罪的,还是来请功的!”
……
辕门前。
公孙瓒一身戎装,大步而出。
刘备见之,翻身下马,前行三步,单膝跪地。
身后,关羽、赵云,三百玄甲卫老卒,齐齐跪下!
“罪将刘备,参见主公!”
公孙瓒走到刘备面前,停下脚步。
他没有立即扶起刘备,而是居高临下问了一句:
“玄德,你,何罪之有?”
刘备抬头,直视着公孙瓒的眼睛,字字铿锵。
“备擅动刀兵,有违军法,是我之罪。但崔善之流,蠹国害民,若人人畏法而不诛,国法便是国贼的护身之符!我大汉,危矣!”
“备请主公先治备之罪,再凭此刀,为天下肃清寰宇!”
话音落下,他自腰间解下佩剑,双手奉上。
刘备身后,五百玄甲卫齐声怒吼:
“诛国贼!”
“肃寰宇!”
声浪如潮,一波波迭起,直冲云宵,竟让公孙瓒帐下精兵也下意识后退半步!
公孙瓒心中暗惊。
好一支百战之师!
这股杀气,比我帐下随我转战多年的白马义从,犹有过之!
好一个刘玄德!
数年不见,你竟已磨砺出如此利刃!
“……”
严纲见此一幕,则是一颗心直落谷底。
他料到今日必有祸事,却未料到刘备竟胆敢如此行事。
借己之罪,立他之威。
“哈哈哈哈!”
公孙瓒忽而仰天大笑,亲手扶起刘备,为他掸去膝上尘土。
“玄德何罪之有!你有功,且是大功一件啊!”
他转身,声传三军。
“刘备忠勇,当赏!”
话锋一转。
“但,国法无情,擅杀命官之罪,亦不可不罚。”
他目光在严纲与刘备之间游走。
“如此,功过相抵。”
“刘备,你都尉之职不变。”
“至于商盟所赠钱粮,乃是你剿匪所得,理应归你。此战降兵,亦由你自行整编!”
公孙瓒望向刘备,眼神意味深长。
“幽州北境,丘力居已立血誓,不日将率众南下。”
“南面,蒙特内哥罗张燕,拥兵十万,亦是朝廷心腹大患。”
“玄德,我需一员猛将,替我钉死在这两大贼寇之间。”
“而广昌县,南邻蒙特内哥罗,西接右北平,正是插入两大心腹大患之间的要冲。”
话到此处,公孙瓒正色言道:
“今后,玄德,你便是广昌县尉!”
“还望为我,为大汉,守此疆土,莫要姑负了天下之期望!”
闻言,刘备长揖及地。
“备,敢不效死!”
……
当日,刘备军,旌旗招展,声威浩荡,拔营北上。
来时,三百残兵,如丧家之犬。
去时,旌旗招展,三千精锐,声势浩大。
严纲立于辕门,目送那支早已脱胎换骨的军队远去。
直至那面刘字大旗,彻底消失于地平线尽头,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独眼都伯王山凑上前,低声忿忿道:
“将军,主公此举,与放虎归山何异!”
“这刘备得了地盘钱粮,羽翼丰满,日后必成大患!”
严纲冷冷看着他,反问道:
“不然呢?”
“方才,你有胆拔刀么?”
“……”
王山脸色一白,瞬间语塞。
面对三名虎将,三百精兵,光是气势都足以令人瑟瑟发抖了,更何谈拔刀动手。
严纲摇了摇头,径直走向帅帐。
突地,他停下脚步,背对王山,嘱咐道。
“传令下去。”
“从今日起,凡我部将士,遇广昌刘备军……”
“……一律,绕道而行。”
……
去往广昌的马车内。
楚夜正闭目养神。
简雍却坐立不安,他掀开车帘,回望蓟县城郭,若有所思。
“玄明!这不对啊!”
他实在忍不住心中疑惑,出声问道。
“公孙瓒那老狐狸,久经沙场,怎会如此轻易便放我等离去?又是钱粮,又是地盘,这岂非是放虎归山?”
“他就这么信得过咱们?莫非,真是念及主公与他的同窗之谊?”
楚夜缓缓睁眼,摇头一笑。
“宪和,此计,非是公孙瓒之计,亦是我借他之手,布下的棋局。”
“他以为咱们是虎,便将广昌这处最险恶的狼窝扔给了我们,欲让我等与乌桓、蒙特内哥罗相争,坐收渔利。”
楚夜的目光穿透车帘,望向北方那片苍茫大地。
“可惜,公孙瓒算错了一点。”
“大哥他,非虎非狼。”
“广昌,亦非是囚笼。”
“而是我等的,龙兴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