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谷之战大捷的消息在一日之内,便已传遍右北平郡的街头巷尾。
刘备军以伤亡不足百人的代价,阵斩乌桓少主蹋顿,俘虏降兵一千五百馀,缴获良驹战马近两千匹,甲胄兵刃无数。
监军严纲的帐中,一片死寂。
派去观战的信使跪在地上,浑身仍在发抖。
他将看到的景象,一字一句,重复了三遍。
“……赵云一枪……便挑了蹋顿……”
“并非兵法……而是妖术……”
“……”
听完战报,严纲不由沉默了
他麾下最勇猛的校尉,也曾与蹋顿交手,不过十合便败下阵来。
这刘备究竟是从何处募来如此虎将?
这楚夜,又是何等妖孽,竟能布下此等绝户之阵?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白狼谷”那三个字。
他算计了一切。
算到刘备会缺粮。
算到刘备会去剿匪。
唯独没算到这区区几百人的战力,竟能恐怖如斯。
这一战,非但没有耗光刘备的实力,反而让他携大胜之威,名动右北平。
从今往后,这右北平郡,谁还看他严纲的脸色?
许久,他一拳砸在桌案上。
桌案,四分五裂。
……
乌桓王帐。
蹋顿头颅被苏仆延派去的使者送回。
丘力居默默望着儿子那双死不暝目的眼睛。
他转过身,看着帐下那些禁若寒蝉的部落头领。
“刘备……”
“苏仆延……”
他拔出腰间金刀,在手臂上划下了一道血痕。
“此仇,我丘力居,会用整个右北平汉人的血来偿还。”
“传我王令,召集所有能拉弓的男人。我要让白狼谷,变成一座白骨堆成的山!”
……
鹰愁涧,货栈。
此刻已成了刘备军的临时大营。
大胜之后,议事厅内,却无半点喜悦。
桌案上摆着一份来自苏仆延的密信,密信旁,是一箱黄金。
刘备眉头紧锁。
张飞拎着酒坛,将半坛酒灌进喉咙,环眼通红。
“大哥,那苏仆延算个什么东西?五百金就想买走咱们兄弟拿命换来的人马?”
“依俺看,直接把那使者砍了!”
关羽抚髯开口,“三弟,一千五百降卒,近两千战马,若尽数留下,我军兵力暴涨三倍。严纲,必不能容我等。”
“二哥所言极是。”
楚夜放下茶碗,缓步走到地图前。
“不止严纲。”
“我等若尽收此獠,便等于告诉所有乌桓部落,我军,便是第二个丘力居。届时四面皆敌,永无宁日。”
他手指乌桓王帐的方向,嘴角露出冷意。
“而苏仆延这头饿狼,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他坐山观虎斗,等的就是我们赢,等的就是我们陷入这个吞不下,吐不出的死局。”
“这箱黄金,非是买卖,是他的投名状。”
“他要用这些降卒,换他新王之位,也为我等解此危局。”
闻言,刘备眼中再无尤豫。
“传我令,回复苏仆延。”
“五百金不够,我要一千金,外加他部落此后三年的所有军情。”
“告诉他,这是买他一条生路的价钱!”
“……”
一桩事了,帐内众人正欲回去各司其职。
突闻帐外亲兵高声来报。
“启禀主公!严纲将军前来犒军!”
话音刚落,帐帘已被掀开。
一身戎装的严纲大步踏入。
身后,亲兵正捧着一面锦旗、十坛薄酒。
旗上书写四个大字:治军有方。
严纲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箱敞开的黄金上。
并未停留,径直走到主位旁。
“玄德公,”
他拍了拍刘备的肩膀,语气亲热得令人不适。
“白狼谷一战,可真是打出了我幽州军的威风!”
“尤其子龙将军,于万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级,真乃神将也!”
严纲目光转向赵云,面带笑意说道:
“子龙将军,少年英才,屈居别部司马,实乃大材小用。”
严纲从怀中取出一枚偏将军铜印。
“公孙将军有令,欲组建一支荡寇营,专司清剿胡人。”
严纲目光转向赵云,言语间带着欣赏之意。
“子龙将军乃真虎将,随一织席贩履之辈,屈居于此,明珠暗投,实乃可惜。公孙将军爱才,特擢升赵云为偏将军,统领此营。另赐名马十匹,黄金百两!”
严纲心中冷笑。
刘备,任你关张赵再勇,你终究是客军。
这支兵的根,还握在我手里。
今日,我不仅要你的功,还要你的将,我倒要看看,你刘玄德还能蹦跶几天!
他目光扫过帐内面色陡然阴沉的众人,继续道。
“白狼谷一战,缴获之一千五百乌桓降卒、近两千匹战马,以及赵将军麾下三百轻骑,尽数编入荡寇营。”
严纲的视线,最终落在刘备脸上。
“此营,直属幽州中军节制,由我,亲自调遣!”
闻言,堂内氛围瞬间凝滞。
赵云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看也未看那偏将军印。
而是将目光径直转向刘备。
见刘备脸色铁青,手正按在剑柄上。
张飞那双环眼已瞪成铜铃,他拍案而起,伸手就去摸腰间佩刀。
“直娘贼!老子劈了你!”
关羽一把按住张飞手臂,低喝道:“三弟!不可鲁莽!”
严纲身后的亲兵齐齐手按刀柄,但望着那三位虎将,神色略带紧张。
严纲兀自冷笑,一副有恃无恐模样。
“怎么?”
“玄德公麾下,都是这般悍不畏死的勇士么。”
“可惜啊,这功劳再大,终究是客军。”
“这兵,不听朝廷的,那就只能是,反贼!”
“玄德公,你说,是也不是?”
听到反贼二字,刘备按剑的手微微颤斗。
张飞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刀锋直指严纲。
关羽一只手依旧死按住张飞另一只手腕,但他那双丹凤眼也已微微眯起。
连一向沉稳的赵云也无声站起,挡在刘备身前,手握在剑柄之上。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严将军。”
楚夜从容起身,手中,捧着一本黑色的帐册。
他走到严纲面前,将手中的帐册,轻轻放在了偏将军官印之上,完全复盖。
严纲并未去看那本帐册,而是冷冷凝视着楚夜。
“楚先生,这是何意?”
楚夜丝毫不让,同样直视严纲,说道:
“公孙将军如此厚爱,我等心领。”
“但,子龙的爵禄功名,自有我大哥,明日亲自去向公孙将军请赏。”
“就不劳严将军,越俎代庖了。”
严纲目光一凛:“玄明先生,此乃军法!”
“将军。”
楚夜手指点了点桌案上的帐册。
“要兵,要马,要功劳,都可以。”
“只是在此之前,劳烦将军,先把这笔帐,结一下。”
“这是我军自入驻右北平以来,所有的花销用度。”
“还请将军过目。”
帐册?
严纲眉头一皱,心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当是什么奇谋妙计,原来不过是些帐房先生的把戏。
在这刀口上讨生活的军营里,帐册能顶什么……
严纲不明所以,面带狐疑地翻开桌案上帐册。
只见第一页所书的是粮草帐。
楚夜平静开口,声如珠落玉盘:
“将军下拨官粮霉变者十之有七,草料掺沙,不堪为用。”
“为使士卒饱食,战马有力,我军自行采买良米,豆饼,前后用度,计黄金三百。”
听闻“黄金三百”,严纲捻动纸张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眼皮微抬,扫了楚夜一眼,又迅速垂下。
楚夜似未察觉,继续说道:
“我军入驻时,兵甲残破,为迎战乌桓,我军自开炉冶铁,修补兵甲。”
“环首刀三百口,破甲箭三千支,钩镰枪五百杆。”
“料钱、薪炭、匠人酬劳,共计黄金五百。”
严纲的呼吸,已然粗重。
“白狼谷一战,我军伤七十三,亡十二。抚恤、医药之费,我主仁义,皆按上等军功计,共耗二百金。”
话到此处,楚夜抬眼,直视严纲,朗声道。
“这三笔,皆有明细,有据可查。”
“总计,黄金一千。”
“还请将军,先将此款,结予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