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人信巫鬼,重淫祀。
百越人笃信山川河流、林木走兽,乃至万物皆蕴藏着灵性,乃是一种朴素的泛灵论。
而“淫祀”一词并不是贬义,它指的是那些频繁、丰盛且不拘泥于固定礼法规制的祭祀活动。
不同于中原地区有着严格“礼”法规范的祭祀,百越的祭司们行事更为随心,也更为狂热,其核心目的在于取悦他们所信奉的一切神灵鬼怪,与天地万物之灵沟通。
正因成长于这样的环境,当初焰灵姬见到“归真”这般拥有清晰灵智、能与人自如交流的剑灵时,初始虽然感到惊奇,却也很快接受。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万物有灵的又一明证罢了。
“另一个剑灵?!”
听闻归真的话,焰灵姬美眸中瞬间迸发出浓烈的兴趣与惊讶:“你竟能感知到其他剑灵的存在?”
她以前也听说过世间名剑多有灵性,但像归真这般宛若活物、能与人沟通交流的剑灵,她目前还是第一次见。
万万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竟又出现了第二个剑灵!
难道剑灵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相互吸引?
“对,”归真的声音确认了她的猜测,但语气却带着一丝困惑,“只是,这个剑灵的感觉很奇怪,死气沉沉的,跟我完全不一样。”
死气沉沉?
焰灵姬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描述,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归真,你能感知到它具体在何处吗?”
“只有一个模糊的位置,”归真回应道,“北偏东方向,距离么大约八百里左右。”
八百里?
焰灵姬心中微震。
这归真剑的感知范围竟如此之广?!
还是说,这是独属于剑灵之间的特殊共鸣?
她迅速估算着方位与距离,八百里外,那应该已经接近甚至进入韩国境内了。
巧的是,那里也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以我和无双的脚力,即便翻山越岭,最多两日便可抵达。”她心底暗忖道,“况且现在已经离开了那个烦人贵族的封地,那些楚国斥候想必也不会再追来,赶路速度还能更快些。”
心思电转间,焰灵姬做出决断——先去寻找看看那柄“死气沉沉”的剑灵!
若能设法将其收服,获得一柄堪比归真的神兵,对她的实力将是极大的提升。
“无双,我们转向这边走。”焰灵姬立刻对沉默的巨汉吩咐道。
归真察觉到行进方向的改变,稚嫩的声音带着询问在她心中响起:“女人,你要去找那柄剑?”
焰灵姬并不隐瞒,唇角勾起一抹柔媚的笑意。
“对啊,难道你不好奇,另一个剑灵究竟是什么模样吗?”
这句话精准地挠到了归真的痒处。
作为一个初生的、从未见过同类的剑灵,它的确对另一个“同类”充满了好奇。
“行吧,”归真故作勉强地应道,但声音里那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却出卖了它,“那就去看看好了,说不定跟你一样,是个笨笨的家伙。”
焰灵姬脸上的笑容一顿,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手臂的乌金手环,然后轻轻拍了拍无双鬼粗壮的手臂,示意加快速度。
为了减少干扰,他们并没有选择官道,而是再次潜入莽莽山林之中。
毕竟,无双鬼那异于常人的庞大身躯,在任何地方都太过显眼了。
靠近韩国边境的某处幽静林地。
一汪清澈的湖水旁,拴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
它通体毛色如雪,毫无杂色,在阳光下流淌着绸缎般的光泽。
马眼大而灵动,顾盼间透着灵性,显然是一匹良驹,价值千金。
在这个时代,能拥有如此良马,本身就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白马的旁边,一堆篝火正静静燃烧着,旁边晾着几件湿漉漉的衣衫。
一个男子仰面躺在火堆不远处。
他只穿着长裤,上身赤裸,面容俊朗,只是此刻鼻下挂着未干的血迹,额角也有一块明显的淤青,看上去很是狼狈。
不远处的山崖上,焰灵姬将身形隐藏在林叶之后,目光锁定下方。
轻声询问道:“归真,你确定那把有剑灵的剑,就在这个男人手里?”
“不会错的,”归真稚嫩却笃定的声音立刻回应,“就在那匹马背上驮着的木盒子里。那股死气沉沉的感觉,就是从里面透出来的。”
焰灵姬早在两日前便追踪到了这个男人,但是,出于谨慎,她并没有贸然动手。
起初,她担心对方是深藏不露的绝世剑客,毕竟能拥有剑灵认主之人,岂会是凡俗?
然而,经过两日的细致观察,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男人就是个纯粹的读书人。
脚步虚浮,筋骨松散,气息寻常。
要不然,也不会连在湖边抓鱼都能失足落水,还被自己随身的酒壶砸晕过去,至今未醒。
她掂量着手中一个沉甸甸的钱囊,这是那男人落水时掉出来的,被她顺手“捡”了回来。
打开看了看,里面钱币不少,她毫不客气地嫣然一笑,纳入了自己怀中。
目光再次投向下方依旧昏迷的男人,以及白马背上那个看似普通的狭长木盒。
焰灵姬决定再做最后一次试探。
她随手捡起一块小木块,指尖微不可察地腾起一缕赤芒,附着其上。
玉腕一抖,木片激射而出。
咻!
木块在半空中便“熊”地燃烧起来,待其精准落入那堆篝火时,已化作飞灰。
但那股精纯的火气却瞬间注入火堆!
“轰!”
原本温和的篝火猛地蹿起数尺高的烈焰,火舌狂舞,火苗几乎要烧到地上那名男子。
然而,男子依旧毫无反应。
而那白马背上的木盒,也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异状。
“看来是真的不会武功,那剑灵也果真死气沉沉。”
焰灵姬美眸中最后一丝疑虑散去,转而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
机不可失!
她身形一动,如一团轻盈的火焰般从崖上飘然落下,直扑那匹白马。
白马极具灵性,立刻察觉到危险,扬起前蹄,发出急促的“唏律律”嘶鸣,试图唤醒主人。
但焰灵姬的速度更快!
她腰肢在空中巧妙一扭,宛如灵狐跃涧,纤手一探,便已将那沉甸甸的木盒子抄入怀中。
足尖在马鞍上轻轻一点,身形借力向后空翻,稳稳落地,随即毫不迟疑,施展身法,好似一只红色的灵狐,迅速没入茂密的林间。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湖畔那昏迷的男子,也没有被白马的警鸣唤醒,依然躺在那里。
只有那堆异常旺盛的篝火,还在噼啪作响。
焰灵姬怀抱着木盒,一路疾驰,直到远离湖边约五里之外,才在一处隐蔽的树丛后停了下来。
“没想到,这般容易便得手了。”
焰灵姬寻了处干净地方,眼中交织着期待与警惕,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目光投进去的瞬间,眼中的期待却迅速被惊愕与猜疑取代。
“这是?”
木盒之内,并没有想象中寒光四射、剑气逼人的名剑。
静静躺着的,赫然是一柄残剑!
除了剑柄尚且完整外,整段剑身已已经寸寸断裂,破碎的残片零零散散地铺在盒底,如同被强行打碎的陶器,透着一种死寂与苍凉。
焰灵姬伸出手,握住那唯一的完整部分——剑柄。
嗒!
将其拿起。
然而,她只拿起了光秃秃的剑柄,那些冰冷的金属碎片依旧纹丝不动地躺在原处。
一股强烈的失望涌上心头。
焰灵姬蹙起眉毛,看向手腕上的乌金手环,语气带着疑惑:“归真,你感知到的剑灵,当真就是这堆破铜烂铁?”
她连连呼唤了数声,心神集中,却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归真丝毫的回应。
“莫不是这个家伙在戏弄于我?”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迅速在她心中扎根。
剑灵何等稀世罕见,常人能遇其一已经是万幸,自己怎会如此运道接连遇到两个?
焰灵姬越想越觉得可能。
定是归真这家伙为了搪塞传授剑法的事情,故意编造了个借口引她白跑一趟。
焰灵姬回想之前被归真剑带着演练的剑舞,虽然当时是懵然状态,但事后她反复推敲,能感觉出那是一招厉害的剑法,只是不完整,刚起了个头,归真剑就停下了。
想到此处,焰灵姬心头火起。
抓起那孤零零的剑柄,看也不看便朝着身旁的草丛用力一丢。
就在剑柄脱手的刹那,异变陡生!
木盒中那些原本死寂的残剑碎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开始轻微而急促地震颤起来,发出细密如蜂鸣的“嗡嗡”声。
紧接着。
那刚刚被她丢出去的剑柄,竟然凭空消失,又凭空重新出现在了木盒之中,稳稳置于碎片之上。
不待焰灵姬反应过来,所有的残剑碎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
“咔咔咔——”
以剑柄为核心,那些残剑碎片自发排列、拼合、凝聚,眨眼间便恢复成了一柄完整的长剑形态!
虽然还是布满裂痕,却已经具备了剑形。
就在这由碎化整的瞬间,焰灵姬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道高大、漆黑的身影,静默地矗立在剑旁,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那感觉肃杀、冰冷而坚韧。
这幻象一闪而逝,待她猛地眨了下眼,定睛再看时,却发现那木盒不知何时已然重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焰灵姬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丹唇微张,喃喃自语。
“竟然真的蕴有剑灵”
“那是自然!”归真那熟悉又稚嫩的声音此刻在她心中响起,带着几分“早告诉你了吧”的意味,“我怎么可能会感知错!”
“你方才去了哪里?”焰灵姬压下心中的震惊,追问道,“我喊了你好多次,都没听到你回应。”
“我去和韩苍聊天了呀。”归真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出门串了个门。
“韩苍?”焰灵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便是这柄剑的剑灵?它名唤韩苍?”
“对呀。”
“韩苍韩姓?”焰灵姬美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迅速联想到:“此剑与韩国有关系?”
“我答应过韩苍,不能告诉你。”归真的声音里带着孩子气的认真,随即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好啦好啦,你快点把这剑给韩非送回去。”
“韩非?”焰灵姬又是一怔,“韩非又是什么人?”
“就是湖边那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男人啊!”归真理直气壮地说。
原来那个被自己酒壶砸晕的倒霉蛋叫韩非。
焰灵姬在心中默念着“韩苍”、“韩非”这两个名字,反复咀嚼了几遍,思绪飞转。
忽然,她捕捉到归真话中的关键,猛地抬头:“等等!我凭自己本事拿的剑,为什么要送回去?这剑既然已经在我手中”
归真打断她,语气理所当然:“因为韩非才是这柄剑认可的主人啊。”
“”
焰灵姬一时语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
这些蕴出剑灵的神剑,怎么都如此麻烦!
还不如那些谁拿到就归谁的寻常名剑来得干脆。
此刻,焰灵姬突然觉得,这些名剑蕴出剑灵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个个都自己挑主人,实在令人头痛。
“快点啦!”归真在她心中不停催促。
焰灵姬无奈,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再次打开了木盒。
她拿起剑柄试了试,情况和方才一样,那些残剑碎片如同沉睡般毫无反应。
她幽幽叹了口气,认命般将剑柄放了回去,合上盒盖,语气带着几分不甘与幽怨。
“诶,罢了罢了,物归原主便是。”
她抱起木盒,身形展动,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她再次回到那片湖畔时,正好看见那个名叫韩非的男子悠悠转醒。
见到一位红衣女子站在面前,韩非慌忙抓起那件还没晾干的外衣披在身上,遮住裸露的上身。
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对方怀里的木盒子上。
“姑娘这木盒子”
韩非眨了眨眼,“看着好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