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听见脚步声的刹那,季之岭惊醒。
以前在家的时候,父亲总会在深更半夜醉醺醺地回家,如果他不快点给他开门,或者缺失了任何一项服务,就会迎来灾难。
长久生活在高度应激的状态下,小孩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几秒钟后,季之岭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破旧的、不安全的家了。
父亲因虐待、漠视儿童,以及监护失职等罪名,处以十年监禁。
未来也许会减刑,也许不会。
但有人身保护令在,他不会再见到他了。
现在,自己在临时新家。
在……司眠昔的家。
想起小伙伴如今的情况,男孩神情黯然。
距离眠昔在地下室遇袭昏迷,已经过去了一周。
这一周时间里,司澄的工作、生活基本停摆。
每天联系不同人,想不同的方法。
一次又一次尝试,也一次又一次失望。
原本打算给季之岭找新家,也耽搁了,小孩继续借住在司家。
他每天看着大人们忙得团团转,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眠昔在博物馆救了他一次,他始终想把这份人情还上。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是那个之前的脚步声,小而轻,不象大人的。
“进。”季之岭说。
他抬头,看见龙叙。
有过地下室的共经生死,更重要的,是眠昔仍然没醒,男孩们不再针锋相对。
龙叙的情绪也一直低落:“司叔叔说,可以去看她了。”
关心眠昔的人太多,为了不让小幼崽总是被打扰,司澄规定了探视时间,每天半小时。
季之岭穿上外套,系着鞋带。
他不需要看,也知道龙叙在观察自己。
“你在想,我有没有向元帅告密。”他冷不丁道。
龙叙的心思被戳破,压住内心的惊慌:“……你别乱说。”
“我没有说。”季之岭站起来,他比龙叙差两岁,不过个头差不多,“那天看到的所有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龙叙表情复杂,不知该不该道谢。
“之前我一直想问你,没有找到机会。”季之岭问,“你为什么不说?”
龙叙一惊:“你什么意思?”
“你认识那个人,被螳螂异种的人。”季之岭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笃定的判断,“为什么不把这个重要的信息告诉元帅?如果元帅抓到它,说不定就能问出救司眠昔的方法。”
龙叙的眼睛蒙上一层悲伤,摇摇头:“我不能说……”
“为什么?”季之岭当然看出来,那个人对龙叙不同寻常的态度,“你们是什么关系?”
龙叙抿着唇,仍然沉默。
季之岭并不追问:“也许是你重要的人,但你知道的,那不是个好人。”
小孩子的世界,只有黑白。那个螳螂人,伤害了他们,明显不是好人。
和那个人相反的是——
他垂下眼:“司眠昔,是好人。”
无论是季之岭,还是龙叙,都体会过眠昔的笑容有多么美好,更被她的能力救过命。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孩子们心中一清二楚。
季之岭整理好衣服,径直向外走去。
路过低着头的龙叙身边时,淡淡留下一句:“你会想清楚的吧?”
他并没有等到回答。
-
每一个来探视的人,心里都会揪着。
眠昔已经从无菌病房回家了,就住在司澄为她专门准备的儿童房里。
飘着蓝天白云的天花板和墙纸,粉色的公主床,到处堆满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偶,每一个充满童趣的细节设计……
小幼崽躺在床上,盖着绣有可爱兔兔的小被子,手里抱着最爱的布偶呜啪,另一只小宠物噗叽也静静地蜷在枕边。
她闭着眼,小脸红润,呼吸平稳,长而卷翘的睫毛偶然轻颤,就好象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司澄坐在床边,拿着一本童话书——真正绵软、甜蜜的那种,不再是以前读的枯燥条例和工具书——轻声地读。
别人讲故事,都是哄孩子睡觉;
他读故事,是盼着孩子醒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眠昔的状态没有任何改变,陷入僵局。
许多人都担心,司澄会承受不了这种打击。
但元帅毕竟是元帅,帝国的脊梁,不会轻易垮掉。
他依旧冷淡、平静,唯独对着宝贝崽温柔。
每天每天呆在儿童房,几乎不离开。
任谁看了,都要觉得难过。
元帅一生两袖清风,身心献给帝国,从未奢求过什么。
人到而立之年,才遇到眠昔。
上天赐予他这样一个珍贵的小礼物,难不成,又要残忍地收走吗?
小眠昔,快醒来,外面有好多朋友啊。
龙家的双胞胎小兄弟,平日里总一个笑眯眯一个没表情,今天同样严肃,几乎认不出谁是谁;
谷粒粒和岑云一人一包纸巾,不停抹眼泪;
季之岭脖子上还贴着纱布,紧握拳头,默不作声;
鹿雪眼泪汪汪,原本的脸颊因持续哭泣而涨红。
大人们没有孩子这般情绪外露,也都愁云惨雾。
眠昔是他们所有人喜爱的小宝贝,舍不得她吃一点苦、受一点累。
如今,却要遭受这样的劫难,谁能不心疼?
他们都在等她醒来。
可是,小眠昔,始终没有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