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试炼落幕,五毒教总坛的青石板路上,便总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郁。
教主蒲天寿近来更是坐卧不安,白日里批阅教中事务时,指尖总会不自觉地攥紧,将竹制卷宗捏出深深的指痕。
夜里躺在床榻上,闭目便是三个儿子的身影,辗转反侧到天明,眼底的红血丝日渐浓重。
他的三个儿子,蒲朝寿、蒲朝财、蒲朝禄,本是五毒教年轻一辈的翘楚。
半月前,三人还笑着对他说,要去边境小镇为他采买一份寿礼,祝他六十大寿。
可自那之后,兄弟三人便如同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教中弟子四处搜寻,从五毒教势力范围到试炼地外围,翻遍了山川草木,却连一丝线索都未曾找到。
这让年过半百的蒲天寿满心郁结,胸口像是堵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他并非没有猜想过最坏的结果,三个儿子大概率陨落在了练气初期的试炼场中。
可这猜想越是清晰,心中的疑团便越是浓重。
要知道,在此次天地灵气复苏之前,练气境界已然算得上江湖中流砥柱,寻常匪类、妖兽根本不敢轻易招惹。
蒲氏三兄弟虽只是练气初期修为,但三人自幼一同习武,配合默契,向来形影不离,联手之下,即便是练气中期的修士也得退让三分。
更何况,此次试炼归来的修士中,不少境界比他们还低的人都顺利闯关,为何偏偏是他这三个儿子出了意外?
为了弄清真相,蒲天寿放下了教主的身段,动用了教中所有的情报网络。
他让弟子乔装成商贩、流民,游走于各大城镇的酒馆、客栈,打探试炼期间的蛛丝马迹。
又通过黑市与商盟的渠道,高价悬赏知情者。
那些日子,五毒教的密探如同撒网的鱼,将消息触角延伸到江湖的每一个角落,可反馈回来的,尽是些无关痛痒的传闻,没有一句能直指儿子们的下落。
蒲天寿越想越纳闷,心中的焦灼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一拍议事堂的案几,坚硬的红木案面瞬间裂开一道细纹。
“既然寻常打听无用,便用重赏。”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当即决定在黑市张贴悬赏榜,榜文上写得明明白白。
“凡能提供蒲氏三兄弟失踪线索者,奖励灵石一千块。”
要知道,一千块灵石足以让普通修士衣食无忧数十年,这般重赏,足以让整个江湖都为之动容。
他特意交代,无论身份高低、正邪与否,只要消息属实,均可前往商盟指定地点领取奖励,绝不追究其过往。
悬赏张贴三日,便有了回音。
一名面色黝黑、背负长刀的赏金猎人,在商盟的引荐下见到了蒲天寿。
此人常年在边境与试炼地之间游走,以猎杀妖兽、承接悬赏为生,见多识广。
他见到蒲天寿时,先是躬身行了一礼,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料,递了过去。
“蒲长老,请看,此物是我在试炼地深处捡到的,上面的毒纹,正是五毒教独门的‘锁魂锦’所制。”
蒲天寿接过布料,指尖触及那熟悉的纹路,心脏猛地一缩。
这锁魂锦是他亲手为三个儿子所制,能抵御普通毒物与法术,没想到竟成了遗物。
“你还看到了什么?”
他声音沙哑,强压着心中的悲痛。
赏金猎人缓缓道来。
“之前,我在试炼地深处寻找妖兽踪迹,恰巧看到三位公子与一名女子起了冲突。”
“当时三位公子似乎欲对那女子行不轨,言语间颇为轻佻。”
“可我万万没想到,那女子看似柔弱,实则已是筑基境界,出手极为狠厉。”
“三位公子联手抵抗,却连她三招都没能接住,最终尽数被反杀。”
“我当时不知他们是贵公子,只当是寻常修士争风吃醋,直到看到悬赏榜,才恍然大悟。”
蒲天寿听到“欲对女子行不轨”时,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更多的是滔天怒火。
他的儿子行事荒唐、性格暴虐,他并非不知,可在他眼中,儿子们至少对自己孝顺,练武也颇为刻苦,他本盼着他们能在江湖闯出一番名头,光耀蒲家门楣,怎料一场寿礼采买,竟让他们落得如此下场,尸骨无存。
“那女子是谁?”
他咬牙切齿地问道,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知其名,但看她的衣着与佩剑样式,像是药王谷的人。”
赏金猎人如实回答。
蒲天寿依约支付了一千块灵石,待猎人离去后,他立刻着手追查。
他让人核对此次试炼归来的所有修士名单,逐一排查。
归来者大多仍处于练气期,筑基境高手本就寥寥无几,再加上“女子”这一关键特征,范围瞬间缩小。
经过三日的细致调查,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药王谷谷主赫连昭华的独女,赫连无双。
虽此事尚未完全敲定,但蒲天寿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能同时斩杀三名配合默契的练气初期修士,绝非练气中期修士所能做到,至少得有练气后期以上的实力,而赫连无双恰好是筑基中期修为,完全具备这样的能力。
更何况,药王谷的修士向来行事高调,赫连无双更是以性情刚烈闻名,种种迹象都让她的嫌疑愈发浓重。
可确认了仇人,蒲天寿却陷入了新的困境。
药王谷是江湖中的庞然大物,实力远胜五毒教,谷主赫连昭华更是元婴境高手,挥手间便能翻江倒海。
反观蒲天寿,虽借此次天地灵气复苏、试炼地开启的契机,侥幸突破至金丹初期圆满,却仍距中期尚有不小的差距,在元婴境强者面前,如同蝼蚁撼树,根本不堪一击。
仇不能不报,可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蒲天寿不愿让三个儿子白死,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
想方设法将赫连无双诱出药王谷,再将其擒拿,带回五毒教祭奠儿子们的亡魂。
说来也奇,即便当时试炼地情况混乱,线索零碎,蒲天寿却凭着一股复仇的执念,抽丝剥茧,大致还原了事情的真相,甚至精准锁定了仇人。
考虑到药王谷的特殊地位与赫连昭华的实力,蒲天寿不敢贸然行事,打算采用绑架的方式。
在他看来,一旦赫连无双落入自己手中,如何处置便由他说了算,哪怕最后证实凶手并非她,这口锅也得让她背定,由不得她抵赖。
他已经失去了三个儿子,心中只剩下复仇的烈焰,早已顾不得是非曲直。
可冷静下来后,蒲天寿又忍不住心生忌惮。
赫连无双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她的父母皆是江湖中顶尖的高手,药王谷的眼线更是遍布天下,一旦知晓女儿被擒,必然会倾全谷之力追杀。
到那时,别说报仇,整个五毒教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在这大争之世,弱肉强食是不变的法则,一个金丹初期修士,在元婴境强者面前,不过是随手可捏死的蝼蚁。
夜色渐深,蒲天寿独自站在密室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指尖的毒针被捏得咯咯作响。
密室中燃着的“忘忧香”本是安神所用,此刻却丝毫无法平复他心中的波澜。
复仇的执念如同毒藤,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难以呼吸。
而现实的差距又如同一道鸿沟,让他寸步难行。
满心的恨意与身不由己的无奈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