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第一个冲了上去，黝黑的脸上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布满厚茧的大手带着颤斗，狠狠按在灰白碑面上
闭目凝神，全身肌肉紧绷如铁，汗水瞬间浸湿了粗布短褂。
时间一点点过去，石碑内部灵光缓慢流转，晦暗不明。
张铁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脸色由黑红转为苍白。
终于，那灵光似乎被他的执念引动，极其勉强地凝聚出微弱得几乎看不清的土黄色光晕，只是闪动了两下，又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恢复灰白。
场边负责记录的灵阵宗弟子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张铁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石碑，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湮灭。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支撑了他多年的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跟跄着后退一步，猛地一拳砸在自己胸口，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最终被维持秩序的弟子默默引开，那宽阔的背影，充满了无言的绝望。
更多的人重复着张铁的悲剧。
手掌粘贴，石碑冷漠以对。
有人崩溃大哭，有人呆若木鸡，有人愤怒地捶打石碑直至拳破血流，最终都被无情清场。
那高谈阔论者，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手掌按上石碑，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羞愤地钻入人群，再无颜面停留。
仙路无情，第一道门坎，便碾碎了多少凡人的梦。
王明远默默上前，他的手掌白淅，指节因苦读而变形。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对天地至理的探求中。
很快，石碑稳定的青色光华亮起，充满了生机与灵性，虽不耀眼，却足够清淅。
“道法自然……”
他低声喟叹，眼中是了然与欣慰，默默走到通过者局域，与张铁的结局形成了鲜明对比。
陆景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嘴里不停念叨着各路神佛。
石碑灵光闪铄不定，似乎也在尤豫，最终，一丝微弱的金色细线浮现出来，勉强达到了标准。
“过……过了？真过了！”
他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胖脸涨红，狂喜地蹦起来，之前的紧张恐惧一扫而空，只剩下劫后馀生的庆幸。
轮到慕华音时，她步履从容，气度天成。
素手轻按，石碑仿佛被注入了活力，清澈明亮的蓝色光华瞬间充盈碑身，光华流转，熠熠生辉，引得云鹤真人微微颔首。
她淡然收手，仿佛一切理所应当，那份从容更衬得之前众人的挣扎。
测试持续整日，希望与绝望交替上演。
当人潮散尽，最初上万汹涌人海，只剩下稀稀拉拉三十馀人通过。
李澈直到此刻，才自古树荫下缓步走出。
他来到碑前，平静地伸出手掌按在碑面。
石碑内的灵光流转，显化出赤红与冰蓝两色光华，光芒中等，稳定而清淅，显示出不错的水火双属性亲和潜力。
这是经过《先天培元道章》和《青阳融火诀》潜移默化淬炼后，这具身体自然具备的水火灵力亲和。
这光泽并未达到慕华音那种单一属性耀眼的程度，只是规规矩矩地并列显现。
这份资质，在通过的几十人中算是中上，值得关注，但也不足以引起轰动。
云鹤真人的目光在李澈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未露异色。
李澈面色平静地收回手，走到通过者队伍中。
云鹤真人见最后一人测试完毕，朗声宣布：“第一关结束。通过者，随我入宗，准备第二关。”
通过第一关的三十馀人，跟随云鹤真人与沐晚晴等灵阵宗弟子，离开了喧嚣的流云城，向着城外灵山行进。
山路蜿蜒，云雾渐深。
约莫半个时辰后，眼前壑然开朗，一座巨大的山门矗立在云雾之间，上书“灵阵宗”三个古朴大字，笔走龙蛇，隐隐与周围山势灵气融为一体。
穿过山门，又行片刻，众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山谷。
谷中别无他物，唯有一座通体由漆黑巨石垒成的殿宇静静矗立。
殿宇造型古朴，甚至有些粗犷，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唯有那厚重的石门紧闭着，门上刻满了扭曲繁复的符文，散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压抑气息。
仅仅是站在殿外，便能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撩拨心弦，引动内心种种杂念。
云鹤真人转过身，面对这群经历了第一轮筛选的年轻人，温润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此乃第二关幻心殿，殿内自成乾坤，蕴藏虚妄幻境。”
他顿了顿：“阵法之道，勾连天地法则，窥探本源，稍有不慎，便遭反噬。轻则心神受损，道途断绝；重则沉沦虚妄，灵智湮灭！”
他的声音带着种直抵神魂的穿透力，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唯有心志坚定、意念纯粹、不为外物所动，不因内魔所扰者，方可承受阵道反噬之力，窥得阵道之门径。”
“入殿之后，无论见到什么，感受到什么，皆是虚妄。”
“考核标准，便是在殿中坚持半炷香的时间。”
“现在，依次入殿！”
云鹤真人袖袍一挥，沉重的漆黑石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众人硬着头皮，依次踏入。
李澈走在靠后的位置，当他一步迈入殿门的瞬间，只觉周身空间一阵扭曲，仿佛坠入了无间深渊。
等五感重新恢复，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腐朽的木桥上，桥板在脚下发出呻吟。
桥下是翻涌的墨绿色深渊，无数扭曲的手臂从粘稠的雾气中伸出，每一只手臂上都长着一张熟悉的脸——那些在青阳宗欺辱过他的弟子，在黑风林中追杀过他的修士，还有黄涯子那张狰狞的面孔
“来陪我们”
“你也该下地狱”
“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凄厉的哀嚎不断攻击着他的神魂。
那些面孔扭曲变形，眼窝中流出黑色的血液，嘴唇开合间露出森白的牙齿。
更可怕的是，前方愁红惨绿的雾气凝聚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脸。
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无数蠕动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在演化他最深的恐惧：青阳宗杂役被抽魂时的惨叫，黑风林中独自逃亡的绝望，黄涯子魔爪下濒死的窒息感
每一个画面都栩栩如生，仿佛重新经历。
突然，巨脸扭曲变形，化作赤璃七窍流血的模样。
她的红衣破碎不堪，琥珀色的眼眸中流出两行血泪：“李澈救我”
她的声音凄厉，每一个字都象重锤砸在李澈的心上。
与此同时，李澈清淅地感受到身后传来温暖的光明，只要后退一步，就能逃离这地狱般的景象。
李澈的瞳孔收缩，不过表情却没有变化。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出一步，直视那张泣血的巨脸。
这幻境倒是懂得攻心，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但赤璃何等骄傲，如果真的陷入绝境，绝不会如此卑微地求救。
“虚妄终究是虚妄。”
声音很轻，却带着斩断因果的决绝。
这一步踏出，脚下的木桥剧烈震颤，深渊中的哀嚎声陡然拔高，仿佛千万厉鬼在同时尖啸。
就在深渊景象即将崩溃的刹那，场景骤然变换。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改变命运的现代墓穴，昏黄的矿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光影。
身前正是当年在盗洞上方的那些同行，他们背对着他，正在瓜分着他用命换来的青铜古镜。
“杀了他们！”
一道声音在心底嘶吼，充满了蛊惑：“这是你复仇的机会！看看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李澈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握紧，一把冰冷的匕首凭空出现在手中。
锋刃上倒映出他冰冷的眼神，只要轻轻一送，就能了结这段血海深仇。
他的手指微微颤斗。
正是眼前的人背刺了自己，让他穿越至此地，杀了他们，便是为自己报仇。
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大，李澈的手微微颤斗。
但就在匕首即将刺出的瞬间，他的手却猛地定住。
“演得倒是逼真。”
“可惜破绽太多了。”
李澈的目光扫过那些同行的身影，敏锐地捕捉到几个不协调的细节：他们的动作略显僵硬，矿灯的光影角度与记忆中有细微差别。
最重要的是，他清楚记得，当初在墓穴中，那些人得手后立即就离开了，根本不可能在现场分赃。
这个幻象显然是根据他内心最深刻的怨恨构建的，却忽略了真实的细节。
“若这就是幻心殿的考验，未免太过拙劣。”
李澈突然松开手，匕首坠入黑暗，发出一声清脆的回响。
幻象剧烈波动，那些同行的身影在惊愕中渐渐淡去。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贪婪变成了难以置信，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复仇的机会会被如此轻易地放弃。
“连事实都构建不完整，也配称为心魔？”
场景陡然变换，一条金光大道在脚下延伸。
仙音缭绕，霞光万道，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异香。
大道的尽头端坐着另一个“李澈”，那人周身道韵圆满，头顶三花聚顶，身后浮现万千大道符文，已是得道真仙的模样。
“归来吧。”
真仙开口，声音中带着天道般的威严。
“我就是你的本来面目，放下挣扎，立地成仙。”
无数玄奥功法如同流光在他眼前闪现，每一个文本都蕴含着天地至理；
无尽寿元的感悟如醍醐灌顶，让他仿佛已经超脱生死轮回；
至高无上的地位唾手可得，只要他点头，就能执掌一方天地。
更可怕的是，这个幻象无比真实，连识海中的补缺镜都在剧烈震动，镜面上甚至开始倒映出成仙后的景象，仿佛在确认这就是真正的道途终点。
李澈的额头渗出细汗，不由自主的迈开了脚步。
但就在即将迈向那无上位置时，他突然盘膝坐下，直视那真仙：
“不对”
“跳过过程直接抵达终点的道，不过是无根浮萍。”
他仔细感受着这个完美的成仙景象，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虚假。
那些所谓的“天地至理”看似玄奥，实则空洞无物。
所谓的“超脱生死”，更象是刻意营造的幻觉。
修行之路，岂有捷径可走？
若是连挣扎与决择都跳过，这道还是我自己的道吗？
若是直接跳过一切，那这个得道真仙，与他李澈又有何干系？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幻象中暗藏的危险。
那所谓的立地成仙，更象是一种放弃自我的诱惑。
一旦接受，恐怕就会永远迷失在这个完美的幻象中，再也找不到回归真实的路。
“我的道，不在终点，而在脚下。”
话音未落，真仙形象轰然破碎，化作漫天金光。
每一道金光中都传来不甘的嘶吼，仿佛万千心魔在同时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