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陆莺，早已没了之前的骄纵。
见静虚真人的目光扫来，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哀求：“师伯明鉴！弟子是年少无知，受了黄涯子老贼的蒙蔽！”
她深知母亲虽能庇护她，但此刻远水难救近火，唯有将一切罪责推到已死无对证的黄涯子身上。
“他……他巧舌如簧，骗我说此法对两宗皆有利，更可借此机会让云师姐受些挫折，磨砺心性……弟子愚钝，信了他的鬼话！直到方才见他对云师姐下杀手，弟子才察觉上当，心中悔恨万分！”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极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欺骗的角色，避重就轻，绝口不提自己母亲可能与黄涯子的勾结，更将偷袭云芷的行为轻描淡写为“未造成大错”。
静虚真人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目光深邃，无喜无怒。
他如何不知陆莺所言不尽不实？背后必然牵扯到陆云藏。
但陆云藏同为宗门金丹长老，势力盘根错节，若无铁证，仅凭眼下情景，确实难以将其彻底扳倒。
此刻若强行重处陆莺，势必引发宗门内斗，非他所愿。
他沉吟片刻，目光转向云芷：“徒儿，你意下如何？”
云芷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师尊的为难之处。
她看着狼狈不堪的陆莺，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更多的是清醒。
她知道，此刻并非彻底清算的最佳时机。
“师尊，陆师妹年纪尚轻，被奸人利用，虽有过错，但念在其未酿成不可挽回之后果，且……毕竟是我青云宗弟子。如何处置，还请师尊定夺，弟子并无异议。”
静虚真人微微颔首，对云芷的懂事颇为满意。
他重新看向陆莺，语气变得严肃：“陆莺，你听信外人挑唆，对同门师姐心存恶念，险些酿成大祸，罪责难逃！念你年幼，且尚未造成实际恶果，现废去你内核弟子待遇，静思己过！”
这个惩罚，看似严厉，实则保留了其根本的弟子身份和修为，给了陆云藏极大的回旋馀地。
陆莺闻言，连忙磕头如捣蒜：“多谢师伯开恩！弟子一定深刻反省，绝不敢再犯！”
处理完陆莺，静虚真人的目光转向面如土色的徐长老：“徐师弟，你太令师门失望了。”
徐长老无话可说，静虚真人看着他，摇了摇头，却也不再多言。
当下，尘埃落定。
静虚真人的目光再次落回李澈和云芷身上，金丹大能的威压悄然收敛，只剩下长辈的温和。
“徒儿，此番劫难已过，随为师回宗吧。你道基未损，正是需要静心巩固之时。”
云芷闻言，清冷的声音应道：“是，师尊。”
随即，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李澈身上。
那双平日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映照着某种期待，甚至是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她并未开口，但那份希望他同行的意味，已然不言而喻。
静虚真人顺着她的目光，也再次看向李澈。
这个年轻人，修为虽低，但那份临危不乱的冷静确实让他心生赞赏，更遑论其对云芷的数次救命之恩。
他沉吟片刻，开口邀请：“李小友，你智勇兼备，于危局中保全了小徒，于情于理，我青云宗都欠你一份因果。不知你可愿拜入我青云宗？”
此言一出，场间气氛变得微妙。
云芷的眸光瞬间亮了几分，眼中的期待更为明显，凝望着李澈，等待着他的回答。
就连一旁抱臂而立的赤璃，也挑了挑眉，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戏。
然而，面对静虚真人的邀请以及云芷的目光，李澈在短暂的沉默后，于心中缓缓摇了摇头。
他太清醒了。
青云宗资源丰厚是真，但对他而言，那里更象是一个复杂的囚笼。
他身上的补缺镜，是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一旦进入宗门内核，朝夕相处之下，难保不会露出蛛丝马迹。
届时，怀璧其罪，下场可想而知。
再者，所谓智谋权术，在修为境界面前，不过旁门左道，是锦上添花的点缀，却绝非安身立命的根本。
静虚真人此刻的欣赏，有多少是真心看重他李澈这个人，又有多少是看在云芷的面子和此次事件的功劳上？
一旦进入青云宗，他一个毫无根基、修为低微的外人，在那些长老眼中，分量能有多重？
他甚至能隐约察觉到静虚真人目光深处的那一丝审视。
这位真人或许不会阻止云芷与他相交，但定然不愿看到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被一个低阶修士过多影响。
而那位未曾谋面的陆云藏长老，此次阴谋败露，虽暂时无法发作，但岂会不怀恨在心？
在青阳宗地界她或许鞭长莫及，可若自己踏入青云宗，那才是真正羊入虎口，生死难料。
最重要的是，他与云芷的关系。
此前是绝境中的互相依存，是交易与合作。
可一旦他接受了这份恩赐，跟随她返回宗门，两人之间的关系便会瞬间失衡。
他将从平等的合作者，转变为需要依附于她庇护的存在。
人心易变，恩情易耗。
他李澈向来追求的是掌控自身命运，而非将前途寄托于他人的善意与一份可能随时变质的情谊之上。
念及此处，李澈心中再无尤豫。
他抬起头，迎上静虚真人的目光，也感受到了云芷的凝视。
李澈拱手，语气诚恳而坚定：
“多谢真人厚爱，青云宗乃正道楷模，是无数修士向往的圣地，能得真人亲口邀请，是晚辈莫大的荣幸。”
“只是，晚辈自知修为浅薄，心性跳脱，恐难适应宗门戒律。”
“此番经历，更让晚辈深知修行之路，终究需自身抵砺前行。”
“晚辈想借此机会，游历四方，查找属于自己的机缘。至于云仙子……”
他目光转向云芷，与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对上，看到了其中难以掩饰的失落。
他心中微叹，但语气依旧平稳：“云仙子天资卓绝，道心坚定，有真人悉心教导，大道可期。晚辈……便不远送了。”
云芷怔在了原地。
她没想到李澈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在她看来，添加青云宗，得到师尊的指点，拥有稳定的修炼资源，这是多少散修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机会。
他为何……
是因为觉得自己会束缚他吗？
还是……他根本就不愿与自己有更深的牵扯？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在云芝心底蔓延。
踏入仙路以来，她何曾被人如此明确地推开过？尤其还是在她明确表露了期待之后。
然而，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呼吸之间，云芷的眼神便重新恢复了冷静。
她是云芷，是青云宗百年不遇的天才！
儿女情长，或许动人，但绝非她道途上的主旋律。
李澈的选择，虽然出乎意料，让她失落，但仔细想来，却正符合他一直以来表现出的独立与谨慎。
他有他的路要走，而她云芷，亦有自己的大道需攀登。
想通此节，她心中那点波澜迅速平复。
云芷看着李澈，眸光清澈，不再有之前的期待与失落，反而多了几分释然。
她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李道友既然心意已决，云芷自当尊重，此番恩情，云芷铭记于心。只愿道友前路珍重，他日有缘，仙路再会。”
这一刻，云芷不再是前身记忆里需要保护的“同村”，也不再是交易中互相试探的“落难仙子”，而是重新做回了那个清冷自持的青云宗云芷仙子。
静虚真人将两人之间这微妙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见云芷如此快速地调整好心境，眼中欣慰之色更浓。
他不再多劝，袖中飞出一枚刻有流云纹路的青色令牌，落入李澈手中。
“既然小友已有决断，老夫亦不强求。此乃我青云宗令牌，虽无实权，但持此令，可在青云宗辖地获得一些便利，也算与小友结个善缘。日后若遇难处，可凭此令来寻。”
“多谢真人！”李澈接过令牌，入手温润，知此物珍贵，再次郑重道谢。
静虚真人不再多言，对厉岩与赤璃微一颔首，算是告别。
随即，他袖袍一拂，一股柔和的青色灵光便裹住云芷，两人身影化作一道清虹，瞬息间便消失在云层深处，直向青云宗方向而去。
在被师尊灵力裹挟着升空的刹那，云芷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垂眸向下望了一眼。
下方，黑木林在视野中迅速缩小，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的目光似乎有那么一瞬的交汇。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云芷心中弥漫开来。
是惋惜吗？或许。
经此一别，仙凡或殊途，道途两分岐，今日这荒野中的少年，他日或许会成为名动一方的散修巨擘，或许会泯然于众生，又或许……会陨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而她自己，则将回到熟悉的宗门，在师尊的庇护下，沿着大道稳步前行。
两人的距离，从此刻起，恐怕会越来越远。
云芷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波澜被彻底抚平，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
她是云芷，她的目光永远在前方，在更高远的境界、更广阔的大道之上。
些许怅惘，不过是修行路上微不足道的尘埃，轻轻拂去便可。
她不再回头，眼神之中，唯有对前路的笃定与求道的纯粹。
与此同时，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徐长老也来到了失魂落魄的陆莺身边。
他看了一眼静虚真人离去的方向，又冷冷地扫过李澈，最终对陆莺低声道：“走吧，陆长老在等你回去。”
陆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不敢再看任何人，化作一道仓惶的遁光，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