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突如其来的暴雨如同采花小贼，一顿倾泄后不见踪影。
雨后的山道湿润泥泞，隐在林间如同蜿蜒滑腻的沟壑，野花垂露欲滴。
空气里混杂着土腥味和草叶的清新。
李澈牵着一匹瘦马，不紧不慢地在“王记药行”车队队尾。
他气息平和，衣着朴素，看上去与那些行走江湖的底层散修别无二致。
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车队中间那辆装饰稍好的马车上。
车帘时而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带着好奇与羞涩的少女面庞，是王掌柜的独女王婉儿。
李澈是早上混进的车队，机会出现在一次短暂的休整。
一条受惊的草蛇窜出，引得车队一阵慌乱。
李澈“恰巧”从边上路过，只是信手拾起一枚石子，指尖微弹，那石子便带精准地将草蛇击晕，扫入路边草丛。
动作干净利落，显露出修士的底子，却又不过分张扬。
王掌柜行商多年，眼力毒辣，立刻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小哥出手。”
李澈回以温和一笑，态度谦逊：“举手之劳，掌柜不必客气。在下李澈，一介散修，正要前往云安城，但路上带的干粮坏了，不知可否与贵商队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他言语得体，随即取出一块下品灵石作为酬谢，既展示了诚意，又不显得卑躬屈膝。
王掌柜略一沉吟。
他走南闯北，深知多个朋友多条路，尤其还是一位有修为的“朋友”。
见这年轻人目光清正，不象奸邪，又瞥见自家女儿从帘后偷偷打量的眼神，心中便有了计较。
多个护卫，还能让女儿开心，何乐而不为？
“李小哥客气了，若不嫌弃我们脚程慢，但请同行。”
王掌柜笑着应下。
接下来的路程，李澈便自然而然地行在了王婉儿的马车旁。
他并不急切，更不孟浪。
起初只是隔着车窗，指着远处雨后的山峦，声音清澈平和：“婉儿姑娘你看，那边山巅云雾缭绕，象不像仙人泼墨？我曾听人说，云安城西有座望仙峰，每逢雨后，更是霞光万道，堪称奇景。”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车里的人听清，语调从容。
王婉儿久居闺阁，哪里听过这些，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探出半张脸，顺着他的指向望去，眼中充满了向往。
李澈见她感兴趣，便又顺势讲了些沿途风物的趣闻，应景之时还会引用两句诗文，显得既有见识又不卖弄。
他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目光清澈，言谈风趣而不轻浮，将一位“见多识广又温和体贴”的年轻修士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王婉儿何曾遇到过这样的男子？
不过半日，她脸上的羞涩便化为了明媚笑意，主动与他交谈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王掌柜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只觉得这年轻人越发顺眼。
车队前行，前方青阳宗关卡渐晰，数名弟子守在那里，眼神锐利。
李澈眼神微敛，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让马身更贴近车窗。
此时，王婉儿正因他刚才描述的发光灵草而追问。
李澈侧过头，脸上带着微笑，声音更柔和了几分：“自然，我曾亲眼所见。听说云安城郊外便有，到时定不让婉儿姑娘失望。”
他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将王婉儿与关卡方向隔开大半的庇护姿态。
车队停下，接受盘查。
那弟子目光扫过车队，最终落在正与车内少女低语的李澈背上。
“他是什么人？”
这一刻，李澈仿佛浑然未觉，依旧专注地看着车内，嘴角带笑，顺手将一枚带着露水的野花隔窗递过。
王婉儿先是一愣，下意识用手接过，随即脸颊飞红。
王掌柜立刻拱手回道：“回仙师，那是小女的一位朋友，为人正派，一路同行，互相照应。”
那弟子的目光在李澈“情郎”般的姿态和王婉儿羞红的脸颊上扫过，便不再注意。
“行了，过去吧！”他不耐烦地挥手。
车队顺利通过。李澈暗松口气，目光更加温和。
王婉儿攥着野花，心潮起伏。
日头偏西，车队在一处废弃茶棚旁暂歇。
茶棚残破的阴影里，早已坐着一人。
那人抱着臂，靠坐在断墙上，见车队到来，懒洋洋地抬眼打量。
他面容普通，衣着寻常，周身灵力波动约在通脉中期，看着并无特殊之处。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车队，落在那些装载药材的箱笼上时，眼中贪婪闪过。
“喂，你们。”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大剌剌地走上前，拦在了车队前方。
“这路可不是白走的，留下点买路财吧。”
语气里带着散修常见的蛮横，显然没把这支凡人商队放在眼里。
散修完全没感知到李澈刻意用《冰心诀》收敛后的灵力波动，只当是个跟着混饭吃的普通武者。
护卫首领上前交涉，却被那散修一把推开，跟跄几步差点摔倒。
“阁下，何必与凡人计较。”
李澈踏步上前，挡在了散修与车队之间，语气依旧平和。
那散修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哪里来的小白脸，也敢管爷爷的闲事？滚开！”
散修显然没把李澈放在眼里，伸手就想将他拨开。
在他手掌即将触碰到李澈的刹那。
李澈身体微侧，让过对方手掌，右手后发先至，点向对方手腕穴道。
指尖之上，《冰心诀》的寒气凝于一点，无声迸发！
那散修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他只觉整条右臂瞬间麻木，灵力运转骤然停滞！
“你……！”
话没来得及出口，李澈的左手已经探出，五指微曲，《青阳融火诀》的蛮横之劲，在他咽喉爆发。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响起。
那散修双眼凸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绝望，后续的话语被彻底扼杀在喉中。
他身体抽搐了两下，随即软软瘫倒在地，气息断绝。
从出手到结束，不过呼吸之间。
李澈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取出一块布巾，擦了擦手指，仿佛只是拂去了些许尘埃。
甚至没有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身后，死一般的寂静。
王婉儿瞪大了眼睛，小手紧紧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她看着李澈挺拔的背影，看着他刚才不带一丝烟火气的杀人手法……心中那份刚刚萌芽的粉色泡泡如同幻梦破灭。
两人的距离，似乎从山水之间一下拉得好远，远得象两个世界的人。
那份温和的笑容，此刻回想起来，却带上了一层难以触及的隔膜。
她默默地垂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角。
王掌柜更是心惊肉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他走南闯北，血见过不少，但从未见过如此高效的杀戮。
那散修在他眼中已是了不得的“仙师”，却被李澈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轻易解决。
这年轻人哪里是什么温和有礼的落魄修士？
分明是一头收敛了爪牙的猛虎！
他之前的“招婿”念头，此刻显得可笑和危险。
王掌柜快步上前，看着面前李澈，深深作揖：“多谢先生救命大恩！若非先生，我父女二人今日恐遭大难！”
他直起身，眼神诚恳却带着疏远的谨慎。
“先生大恩，无以为报。小老儿前番偶然得了一株血灵芝，此物于我等凡人是催命毒药，于上仙们却是固本培元的宝贝，恳请公子务必收下，也好了却小老儿一桩心事，求个安稳。”
他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感激是真的，但您身份太高，牵扯太深，我们小门小户实在徨恐，以此宝相赠，盼就此别过，两不相欠。
此处离云安城已不远，解决散修也算报了帮他躲避搜查之情，李澈不愿让这红尘之人染上因果，随即向掌柜抱拳致意，转身策马而去。
只留下马车之中，王婉儿痴痴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