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中,火光摇曳。
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扭曲晃动,如同云芷此刻的心绪。
她半跪在地,青丝略显凌乱。
几缕黏在颊边,更衬得脸色苍白如雪。
指尖仍停留在李澈的手腕上。
李澈此刻脉象混乱不堪,一股灼热的气劲在他心脉横冲直撞,不断侵蚀着生机。
青阳宗功法所带的火毒!
而且已攻入心脉!
云芷收回手,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指尖冰凉。
看着昏迷不醒的李澈,她唇瓣紧抿。
清冷的眸子深处,是前所未有的挣扎。
自由,就在眼前。
只要她什么都不做,只需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个在她神魂中烙下禁制的男人,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到时候禁制自解,束缚尽去。
她还是衣袂飘飘、不染尘埃的青云宗云芷仙子,过往的屈辱与胁迫也将随着他的死亡一同埋葬。
况且,她本身伤势不轻,灵力几近枯竭。
若强行运转《冰心诀》为他拔毒,无异于雪上加霜。
在这不知能够藏匿多久的古墓里,无疑是极大的冒险。
利弊如此分明,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云芷的目光落在李澈因紧蹙的眉头上。
这张脸,与记忆中的“石头哥”无二,可内里的灵魂,却截然不同。
那他,是谁?
这个疑问搅乱了她权衡利弊的思绪。
随之而来的,是这几日混乱而鲜明的画面:
破庙里,他看出功法错漏,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无所遁形。
荒村小院,他无视自己精心维持的柔弱与美貌,只专注于修炼。
山谷要道,他用身体为自己争来宝贵的时机……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云芷的心湖下悄然涌动。
那不是对“石头哥”的怜悯,也不是同门之谊,而是一种……
可以短暂松懈下来的依靠。
是的,依靠。
这种让她完全陌生的感觉。
从村野到仙门,云芷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算计得失,利用所有能利用的,包括自己的容貌。
她深知自己这副皮囊的优势,并善加利用,却也从心底厌弃那些掺杂着欲望的目光。
她习惯独自面对风雨,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能将后背托付给谁。
抛下痴情的“石头哥”,云芷心中毫无波澜,因为那是累赘。
可眼前这个人……
他危险,却强大;冷酷,却可靠。
有他在,自己无需决断,似乎连绝境都透着一丝缝隙。
这短短几日的逃亡,竟比她过去些年在青云宗钩心斗角的日子,更让她感到一种异样的心安。
这心安如同毒药。
它麻痹了云芷的警剔,让云芷此刻竟在尤豫,是否要救这个来历不明的潜在敌人。
云芷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微微颤动。
她能感觉到肩头伤口在隐隐作痛,那是灵力即将耗竭的预警。
理性告诉她此刻最正确的选择。
可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李澈嘴角的血迹。
——若他死了,这双眼睛便再也不会睁开了。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袭来,击穿了云芷对利弊的权衡。
不是道义,不是怜悯。
这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
象是不甘,象是无法忍受这个让她体会到何为依靠的灵魂就此湮灭。
云芷深吸了一口阴冷的空气,动作不再迟疑。
她将李澈沉重的身躯扶起,靠在自己未受伤的肩侧。
这个动作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又白了几分。
云芷稳住微微发颤的手,双手掌心抵上李澈胸膛,《冰心诀》运转。
周身泛起的灵气光晕,映得她清丽的侧脸如同寒玉雕琢。
体内残存的灵力自丹田升起,化作涓涓细流,渡入李澈焚烧的心脉。
她以伤势加重为代价,做出了一个违背过往行事准则的决定。
时间在阴暗的墓穴中仿佛静止。
等到将李澈心脉的毒火去除之后,云芷发现他的衣服已经湿透。
想来是火毒作崇,导致他周身发热所致。
如果就这样让他躺着,一定会大病一场。
云芷深吸一口气,在捡来的储物袋中翻寻起来,所幸里面有着前主人的袍子。
当下,云芷帮里澈将湿透的衣服脱下,待看到李澈强健的身躯时,不禁有些害羞,却又暗啐自己一声:“云芷啊云芷,你害羞什么,修行之人,本就没那么多儿女情长……”
于是她除下李澈的鞋子,替他脱下外裤。
“啊…”
看着眼前的画面,云芷脸色瞬间通红,不禁玉手掩住了嘴……
墓室里空气凝滞,火光将石壁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澈的意识是从一片灼热中挣扎出来的。
喉咙里残留着灼痛,每一次呼吸都在拉扯肺腑。
虽然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但他没死。
这个认知让李澈心神微松,开始感知身体状况。
双臂骨头断了,胸口闷痛,经脉如同被野火燎过,灵力已经干涸。
伤得很重,但昏迷心脏处的灼烧感似乎被一股精纯的寒气压制了。
李澈沉默地看着,心中更多的是对计算失误的反思。
差一点……就差一点。
灵台境修士含怒一击的威力,此刻依旧回荡在他的感知里。
本以为凭借改良的功法可以稍加周旋,结果这种对自身实力的错误判断,差点将性命都给葬送。
一丝后怕沿着后背爬升,李澈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碰到了身下冰冷的石板。
活着,原来如此侥幸。
然后,他注意到了云芷。
云芷靠在石棺上,头倚着石壁,脸色苍白,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平日里清冷绝尘的云仙子,此刻更象一张被雨水打湿的薄纸。
她肩头包扎的白布上,暗红的血迹扩大了一圈。
是为了给他驱毒,强行运转灵力导致?
他突然想到前世,同样是黑暗的墓穴,结局却是冰冷的背叛。
而如今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修仙世界,这个富有心计的女人,却在他濒死时选择了出手。
李澈缓缓吸气,让翻涌的思绪归于平静。
云芷救他,自然不是出于单纯的好意。
自己若死,云芷独木难支,禁制也可能带来麻烦。
保住自己,更符合云芷眼下的利益。
这一点,彼此心照不宣。
但无论如何,这份救命之举是事实。
恩是恩,交易是交易,李澈心里分得清。
他再次看向云芷沉睡的苍白面容,眼神深沉却不似此前锐利。
李澈阖上眼,开始运转《先天培元道章》,引导那微弱的灵力缓慢修复受损的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云芷睫羽轻颤,悠悠转醒。
初醒的朦胧在对上李澈视线时迅速褪去,转而化作一丝惯性的警剔。
墓室内寂静,唯有火苗偶尔的轻响。
李澈看着她,声音因伤势有些低哑,却平稳清淅:
“多谢。”
他顿了顿,目光坦诚,不闪不避。
“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没有夸张的感激,也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一句冷静的承诺。
云芷望着他那双沉静的眼睛,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他确实没变,依旧冷静理智。
但似乎,又有了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