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之际,何本背着鼓鼓囊囊的兽皮行囊踏入茫茫沙海。
刚走出三里地,他后颈突然一阵发紧。
这是常年狩猎养成的直觉,有人在暗中窥伺!
少年眼底精光一闪,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故意放慢脚步,装作辨认方向的模样,实则暗中调整了行进路线,朝着西侧那片令人闻风丧胆的流沙死域迂回而去。
此后十日,他专挑那些连最耐旱的沙雀都不愿驻足的不毛之地徘徊。
跟踪的几个老猎户见他日日空手而回,终于认定那金鬃沙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骂咧咧地撤了盯梢。
这日破晓时分,何本伏在一处沙丘后凝神细察。
待确认方圆十里再无人踪,他猛地一拽缰绳。
那头跟随他多年的老沙驼喷着白气,四蹄翻飞间转向东侧沙海,在晨光中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蹄印,宛如游龙走蛇。
当那座形似蝎尾的赤红沙山遥遥在望时,何本一个鹞子翻身跃下驼背。
他整了整衣衫,朝着仙人闭关的方位恭躬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额头撞击沙地的闷响声中,细碎的沙粒混着血珠簌簌滚落。
“求仙人庇佑!”
少年动作麻利地布置起陷阱。
捕兽夹被小心掩埋在背阴处的流沙中,浸过药汁的麻绳陷阱则高高悬在枯死的胡杨枝头。
正午烈日当空时,忽闻“铮”的一声金铁交鸣自沙丘后传来。
何本心头一跳,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只见三只灰毛沙狐正在兽夹中疯狂挣扎,旁边还有一窝沙鼠在绳套里扑腾不休。
少年颤斗着双手收割猎物。
当最后那只黄斑沙蜥被捆住后腿时,兽皮行囊已鼓胀如小山包,沉甸甸地压在他单薄的背上。
“二十六只!整整二十六只啊!”
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沙漠中回荡。
他状若癫狂地叩首不止,三十个响头震得周遭沙尘飞扬。
粗糙的手指抚过沙狐油光水滑的皮毛,突然抓起最肥硕的那只,手起刀落间,将最肥美的后腿肉恭躬敬敬埋入滚烫的沙地:“仙人恩德,小子以鲜肉为祭!”
暮色四合时,何本盘坐在沙丘之巅。
就着皮囊中发苦的咸水,他大口撕咬着烤得焦黄的沙鼠肉。
油汁顺着开裂的嘴角蜿蜒而下,少年望着沙海深处若隐若现的微光,忽然痴痴地笑出声来。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林明,才让他布下的陷阱收获如此丰硕。
何本踏着滚滚黄沙回到蝎尾村。
少年背后鼓鼓囊囊的兽皮行囊里,满载着收获。
三十个昼夜轮转后,他精心挑选出三十张品相最佳的兽皮。
“咚咚咚!”
何本用力叩击着刘大娘家那扇斑驳的枣木门。
“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
屋内传来刘大娘尖锐的咒骂声。
门“吱呀”一声被粗暴地拉开。
刘大娘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刚露出怒容,却在看到何本手中那叠散发着灵光的兽皮时骤然变色。
她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嗓音立刻软了:“哎哟喂,这不是何家小哥儿吗?这些个宝贝是…………”
何本身形一晃,已如游鱼般滑入门内。
他直视刘大娘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开门见山道:“之前您亲口说过,三十张上等兽皮便可娶二丫为妻。今日晚辈特来履约。”
刘大娘眼珠滴溜溜一转,想起月前天神庙祭祀时,这小子确实扛着只罕见的金鬃沙狐。
如今又拿出这么多上好皮货,心中顿时打起算盘。
她布满老茧的手飞快地接过兽皮,假意赞叹道:“啧啧,小哥儿当真是出息了。
这般品相的皮子,便是老猎户一辈子也未必能凑齐啊。”
就在何本暗自松气时,刘大娘突然话锋一转,那张老脸顿时堆满为难之色:“不过嘛…………
如今二丫已能独自猎杀沙狼,这聘礼嘛…………”
她故意拖长声调。
“得再加三十张才够分量。”
“什么?!”
何本双目圆睁,古铜色的面庞顿时涨得通红。
“当初明明…………”
“当初是当初!”
刘大娘叉着水桶腰,理直气壮地打断道:“如今二丫可是能独自猎杀沙狼的好手,这聘礼自然要加码。”
她眯起三角眼,语带威胁:“怎么?莫非你觉得我家二丫配不上这价钱?”
何本握紧的双拳青筋暴起,却又无可奈何。
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晚辈…………明白了。”
次日清晨,何本又扛着三十张兽皮登门。
这次他特意选了几张带着淡淡灵纹的沙蜥皮。
谁知刘大娘得寸进尺,竟还要再加三十张。
少年眼中寒光一闪,突然转身作势欲走:“既如此,晚辈只好去王二娘家提亲了。”
“且慢!”
刘大娘顿时慌了神,那张老脸挤出一朵菊花般的笑容。
“老身方才不过是试试你的诚意。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当夜,一盏昏黄的油灯在屋内摇曳。
刘大娘与丈夫牛二如两尊门神般端坐堂上,二丫低眉顺眼地站在父母身后。
牛二那双鹰目死死盯着何本,沉声问道:“小子,老实交代,这些皮货从何而来?”
见少年支支吾吾,刘大娘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既已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何本无奈,只得将偶遇地底仙人的奇事娓娓道来。
说到那仙人周身环绕的灵气时,他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敬畏之色。
“放屁!”
刘大娘霍然起身,枯瘦的手指直指何本鼻尖。
“巨蝎绿洲的仙师都在天神庙中修行,地底下怎会有仙人?”
一家三口脸上写满不屑,显然将这番话当作天方夜谭。
何本急得额头见汗:“若不信,我现在就带路!”
然而刘大娘一家仍旧半信半疑。
在这蝎尾村生活数十载,他们只知天神庙中供奉着几位仙师,何曾听说过什么地底仙人?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两户人家潜入浩瀚沙海。
何本一马当先,带着刘大娘一家跋涉整整一个时辰,最终停在一座通体赤红、形似卧龙的奇异沙丘前。
“牛二叔,刘婶。”
何本压低声音,指尖微微发颤地指向沙丘底部那片阴影。
“那位仙长就在这片流沙之下。”
说着解下背后的皮囊,露出里面泛着幽蓝寒光的铁夹和的筋索。
“晚辈就是在此处布下陷阱,才能日日满载而归。”
刘大娘眼中精光一闪,迫不及待就要去抓那铁夹,却被何本闪电般扣住手腕:“万万不可!”
少年神色肃穆,声音虽轻却重若千钧:“布阵前需向仙长行三跪九叩大礼,否则便是亵读仙威。”
话音未落,他已然五体投地,额头重重砸进滚烫的流沙之中。
牛二夫妇对视一眼,终究跟着俯身叩拜。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沙海中格外清淅,三十个响头过后,四人额前皆渗出殷红血珠。
布置机关时,何本特意将淬毒的铁夹安置在仙人修炼之地的上风处。
当最后一处绳套系上枯死的胡杨树枝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朦胧的晨光。
“收网!”
何本低声喝道。刘大娘颤斗着双手拨开浮沙,铁夹上赫然钳着三只肥壮的沙狐!
二丫那边的绳套更是缠住了五只沙鼠。
当牛二从陷阱坑中拖出昏迷的沙狼时,兽皮制成的袋子已经鼓胀得几乎要裂开。
“真神……这是真神显圣啊!”
刘大娘抱着沙狐喜极而泣。
她突然拉过二丫推到何本面前:“今晚就让丫头去给你暖床!”
皮肤黝黑的健壮姑娘羞红了脸,却悄悄攥住了何本的衣角。
少年强压住心中狂喜,抓起最肥美的沙狐后腿埋进沙丘:“再行三十个叩首大礼谢过仙长,我们立即启程返回!”
“不再多猎些野物?”
牛二盯着沙丘,眼中闪铄着贪婪的光芒。
“贪得无厌必遭天罚!”
何本厉声制止。
“若是触怒仙长,后果比得罪庙里的仙师还要可怕!”